作者 晏藜

《月令集》中说霜降：“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认为霜是由寒露凝结而成的。寒露是霜降的前一个时节，是秋天从凉爽转向寒冷的过渡，“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从寒露到霜降是秋气无声变化给自然带来的反应。

细察之下你会发现，这三十天的物候现象非常有意思，从寒露的“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到霜降的“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蜇虫咸俯”，动植物们作出了挺大的动作。这些动作将天地引向彻底的大寂静，就像知道它们蹦跶了一年，到头来也该沉睡了。而所谓“大火流兮草虫鸣”，秋夜的天空上，象征着夏之繁盛的大火星也会彻底沉下去。

还是说秋霜，这也是一个从古到今出镜率颇高的意象，它在秋夜夜深时里出现，到次日日出时消失。《释名》中这样解释它：“霜者，丧也，其气惨毒物皆丧也。”一下子把人们印象里又白又晶莹的物质描绘得很骇人。但这其实只是一个误会，看似因霜而丧的植物们其实并非丧命于霜本身，而是出霜时节里极冷的气温。不过，的确是因为只有秋季才有霜，所以霜色点染下的风景总带有秋的萧瑟。我特别喜欢温庭筠的那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当时温庭筠离开长安，途经驿馆时过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便继续赶路。当时残月当空，覆着薄霜的板桥上有人走过的脚印，凄清的桥霜上就映照出孤冷的月色。可能许多人的记忆中都曾有过这样一段路，古代文人要读书科考，要离乡赴任，所以需要早早地离开家乡去谋自己的前程，他们往往会在清晨出行，这样才能在日暮降临前到达预期的驿站。于是这句很能勾起他们的共鸣，成为羁旅行役诗文中的名作。

除了用来衬托羁旅途中的清苦之外，霜还被拿来形容一种清冷的气氛，甚至是一种冷落的气质，比如“饱经风霜”“冷若冰霜”之类。宋词大家柳永常在自己的词作里写这个意象，“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类似的霜味句子很多，这和他漂泊一生的经历有关。不只是柳永，其他很多诗人爱用这个意象的也不少。从某种角度来说，快乐是浅层次的感受，伤怀是深层次的感受。尽管诗人并非在畅快时就写不出诗来，但总是在忧伤时沉积出的情感才更加容易引人深思。而霜恰好不是个能让人开心的意象，本来就生在容易引人感慨的秋，加上又在只有辗转难眠的人才能看到的夜出现，所以天然就带有几分寒意。再加上霜是白色，所以也常被用来比喻老人头发斑白，当人们看到“一夜清霜满镜中”的情境，蓦然间就会有“岁月忽已晚”的感叹。

霜降是立冬前最后一个节候，是秋与冬的临界点，所以用来表现一些清冷的气氛是很正常的。但在古代，霜还连带了一个与它的气质非常迥异的物象——红叶。众人皆知杜牧那句大名鼎鼎的“霜叶红于二月花”，诗中的“霜叶”指的是赤红似火的枫叶。这一红一白的两种事物给人的是一暖一冷的印象，气质截然不同的两者之所以被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古人认为红叶是被霜给染红的。明明是最清冷的事物，却能带来最热烈的色彩，这让他们觉得奇妙。所以，他们在担忧霜打农作物的同时，也会隐隐对霜染红叶产生些微期待。只是在今天看来，像“迎霜红叶早”、“半林残叶带霜红”、“枫叶经霜红更好”这样的诗句，其实都只是浪漫的误会。和霜降后死去的植物们并不是因霜而死一样，霜降后渐红的树叶也不是因霜而红，只是因为寒冷天气下，树叶里的水分变少导致叶绿素随之减少而花青素增多的结果。
拿科学道理虽然说得通，但其中的浪漫意味却随之褪去了不少——科学不发达的时代，也有不发达的好处啊！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