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河西

日本北海道大学教授中野美代子发现，孙悟空是通过和龙的置换来获得一种超乎想象像的神力的。中野美代子注意到了，泉州开元寺西塔东北壁上的猴子与龙太子浮雕的怪异之处：猴子居然手持大刀，而龙太子手里拿的却是棍棒！

最迟在十三世纪，孙悟空手中还没有如意金箍棒这一乘称手的兵器。不仅如此，孙悟空能腾云驾雾，能够七十二变，这种本事，原本都是龙这种妖怪才能具备的能力。现在孙悟空大闹龙宫，抢走龙王的定海神针，已经成长为与天并驾齐驱的人物，本来不论是啸聚山林还是精忠报国，在一个妖怪的世界，都不应该因为他并不英俊的容貌而遭到鄙视。可是《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却是怀才不遇，给太白金星这个大忽悠忽悠去当了“弼马温”这一底层公务员。这一情节很值得玩味，如果联想到之后白龙马的前世今生，我们会发现，在孙悟空的历史问题上，他还曾担任过马的保护者的角色，而堂堂玉龙三太子只能屈尊去当唐僧的坐骑，没有几句台词，真是荒废他那那不输给好男儿的英俊外表。也许，只有龙的替身才能很好地照顾这一龙的嫡系子民。同时，由于抢走了龙的神力，所以龙在孙悟空面前才变得不堪一击。至少在中国，龙与马之间的关系是很暧昧的。

龙是非常高级的交通工具。它的历史还在马之前。《山海经》中南方的火神祝融，出行就喜欢乘两条龙。大禹之子、夏朝的开国皇帝启出行看戏，也是乘两条龙的待遇。他不仅乘着龙，而且飞行在三重云雾之上，左手握着一把华盖，右手拿着一只玉环，腰间佩挂着一块玉璜，雍容华贵，派头不小。西方的金神蓐收、东方的句芒、河伯冰夷都是乘二龙。《山海经》的故事可能影响到屈原。他在《离骚》中也咏叹道到：“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龙行天下，这可是帝王的象征，因为屈原在《云中君》中还说，：云中君出现时，以龙为车，穿着帝王的服装，在天上遨游周游四方。

《周礼·夏官·庾人》：又说，“马八尺以上为龙”，龙是高大的马的一种荣誉性称谓。而且，龙马又是河图的背负者。孔颖达疏引《尚书中候·握河纪》云：“伏羲氏有天下，龙马负图出于河。”《西游记》中的白龙马形象也深受中国传统观念的影响，因而从陆生动物变成了水陆两栖动物。同时，白龙马的身份是双重的，它有时是马，有时是龙，通常时间里，他都任劳任怨，连句台词都没有，属于真正的跑龙套角色。但在唐僧的徒弟全部缺席的时候，白龙马就会恢复他的龙王太子的高贵身份，与妖怪展开殊死搏斗，捍卫圣僧的肉体和名誉。在佛经中，有“那伽王护法佑佛”的故事类型，佛陀出生时，那伽王（龙王）护佑在佛陀左右，《西游记》的故事似乎也是这一遥远谱系中的一员。

龙在《西游记》的故事中还不仅仅是一个“运输大队长”——－－不论是从财物还是身体来看－－——的角色。中野美代子注意到，魏征斩龙是“未曾斩龙”的谐音，而“斩龙”是道教“女丹”术语，意思是“女子绝经”。“未曾斩龙”可以解释为“还未绝经”，“尚可生育”，正引出之后首先作为婴儿登场的唐三藏。而这一段中，孙悟空恰恰是缺席的，在某种意义上，龙是孙悟空的化身吗？抑或可以这样问：龙才是《西游记》的真正主角吗？

此外，正如《西游记》所记述的，龙往往是某种宝物的守护者（《西游记》中是金箍棒）。《梦溪笔谈》还写过一条彭蠡小龙，它是军队的保护神，可以保佑船队一天行数百里都风平浪静。冰岛史诗《埃达》中，佛尔松家族的英雄西古尔德帮纠奇家族杀了怪龙，获取了宝物；在希腊神话中，美狄亚帮助阿耳戈的英雄伊阿宋获取金羊毛时，就遇到过一条毒龙。珀利阿斯要求伊阿宋去完成取金羊毛的使命，伊阿宋不知就里，就答应下来了。金羊毛现在由一条巨龙守护，悬在埃亚的圣林里，这条龙永远睁着眼睛，它喷出的气息像向燃烧的火焰。英俊的外表总是惹人喜爱，伊阿宋得到了女神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的帮忙，她们让国王的女儿美狄亚爱上了俊美的伊阿宋。会施魔法的美狄亚用杜松树枝粘着芬芳的露水洒在它的眼睛上，毒龙就被奇迹般的催眠了。欧里庇德斯的悲剧《腓尼基妇女》中写过卡德摩斯杀死战神阿瑞斯的一条巨龙的故事。这是一条凶猛蛮野的龙，用它转动的眼珠监视着多水的峡谷和碧绿的水流。卡德摩斯用石头杀死了它，但是他忘记了母亲女神帕拉斯的忠告，他把龙牙抛在耕作的田地里，结果那田地就像母亲的子宫一样，有一群武士从地面上跳了出来（诗人海涅写过这样的诗句：“我播下的是龙齿，收获的却是跳蚤”）。卡德摩斯扔了一块石头在他们中间，他们便自相残杀，后来只剩下五个。他们和卡德摩斯一起建立了忒拜城，成为忒拜城最早的开创者。卡德摩斯则在希腊神话中变身成了伊阿宋。

而在东方的神话中，孙悟空同样在抢夺龙王守护的大禹定海神针，当支撑大海的定海神针成了孙悟空耳朵里的绣花针之后，海洋的世界失去了平衡，而孙悟空的世界也因此变得混乱不堪，从革命叙事的角度来看，是无产阶级战天斗地精神的体现，另一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他内心欲望膨胀的结果？被压在五行山下，是他大闹龙宫大闹天宫之后遭受的惩罚，都是因果。

没有欲望就没有伤害，把龙王的还给龙王吧，就像，把武汉填塞的湖泊还给自然。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