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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文学》读过俄国老人的诗后,她为寄这封信等了24年

2018-08-02 10:09 北京晚报 TF2018

歌德曾说:“我痛恨一切只是教训我却不能丰富或直接加快我行动的事物。”多么幸运,《世界文学》这本杂志像一扇扇洞开的窗口,让我们看见更广袤的世界,看见了他人的生活,最终让我们前去与我们亲近的灵魂相认,让我们能以自己的创造为世界增添它的光荣。

作者:蓝蓝(诗人)


谢尔古年科夫

■1990年秋天

1990年秋天,这本杂志静悄悄放在河南省文联小小的图书馆进门左排、向北数第三个书柜里。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从稍显幽暗的图书馆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我要借的是《世界文学》1986年第4期。

这一期杂志的封面是一张照片,背景是层林尽染的群山,山峰裸露着灰白色的岩石。在山脚下,也是照片聚焦的地方,是一座被劈开的岩石宛如双手向上举捧的巨大雕塑。有三个小小的人影在正在雕塑下站着。这是南斯拉夫雕塑家米·日夫科维奇的作品“苏捷斯卡战役纪念碑”。

这一期的《世界文学》是外国散文专辑。我记得第一篇是美国作家亨·路·门肯的《致威·杜兰特书》。但我要找的也不是他,而是一个几乎只有很少人知道的俄罗斯作家鲍·谢尔古年柯夫——这么说吧,在1995年之前,和我提到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耿占春先生,一个是后来不幸早逝的好友苇岸。在这一期《世界文学》的专辑中,有他一篇散文《五月》,译者是许贤绪先生。有意思的是,许贤绪先生介绍他的文字里写的是:“散文《五月》系作家的抒情体中篇小说《秋与春》的一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明白了在俄语中,散文和小说是一回事,它们和诗歌的不同仅仅在于无韵文和韵文,并不像我们在汉语中分得这么清晰。

谢尔古年柯夫有着传奇般的经历——1931年2月28日出生于苏联位于新西伯利亚的远东地区的哈巴罗夫斯克。他的童年多随父母辗转在各地居住,青少年时期大部分时间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生活。1950年他考上了哈尔科夫大学新闻系,后又并转为基辅大学,1955年毕业后进入一家官方报纸作新闻记者,半年后因不能忍受那个时期苏联令人窒息的氛围而辞职。此后,谢尔古年科夫做过放马的牧人、矿工、水手等。1957年,他去森林里当了一名守林员,一个人在森林中整整呆了9年,写下了一部近20万字的《秋与春》,记载的就是他在这9年时间里的生活。《世界文学》从中选取的一万多字的《五月》就是这部书中“春”的那一部分。想想看,一个人在森林里呆了9年!

我的中学时光是在豫西的一个小县城度过。县城里有个文化馆,文化馆很穷,藏书也不多,但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世界文学》这本杂志。实话说,那个时候我能看懂的不多,而且我也没钱订阅。我真正开始几乎每期不落看这本杂志,是上了大学之后的事情。大学毕业后,我到了河南省文联工作,正是这期刊有谢尔古年科夫作品的杂志,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邮局,订阅了我自己的《世界文学》。这是因为——

■他启蒙了我的自然观

一本书如果仅仅是一本书,一本杂志仅仅是一本杂志,就没什么意义。

一本好书或好杂志,一定不会让你阅读后放回书架然后落满尘土。细想起,《世界文学》是我今生订阅最久的杂志了,它们整整占去我两个大书柜。这里面有我自己订阅的,也有从旧书网和旧书店买来的很久以前出版的。河南省文联的图书馆在九十年代初期关闭时,大量的图书分流到各个编辑部,我在书堆里心跳着找到了我曾借阅过的那一期《世界文学》,它和第五期合订在一起,枣红色的硬皮封面,我如获至宝把它带着身边,一直到今天。

一个印度人曾说:“一个五十岁的人应该走进森林寻求真理。”森林是无顶教堂,是生机勃勃又宁静寂寥的天然寺院,是隐士们修行、圣哲们悟道之地。它远离人世却并不拒绝人的走进;它容纳各种植物和动物,呼唤阳光和雨露。它是自然绿色的肺叶,是培养人类童年灵魂的圣洁场所。谢尔古年科夫在27岁时就走进了森林,他说:“花儿在大自然中出现是为了向你表白它们对你的爱。……我想,你应该向它们表白爱情——因此它们才会来到世上,像人一样寻找爱的对象。倘若没有它们——你该向谁表白你的爱?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他向树桩表白过爱情。”

当年,这些文字让我这个在村庄的田野上长大的人,做出了不可思议的冒失决定: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我的崇敬之情。我到河南农科院找到了一位俄语很好的农业专家,请他把这封信翻译成俄语。我通过《世界文学》的高兴先生打听到了译者许贤绪就职的单位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我托朋友和许先生家人联系,希望得到谢尔古年柯的联系方式,但得到的回音是许先生不幸刚刚去世了。

线索断了。我没有放弃,继续四处打听。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注意着每期《世界文学》和其他外国文学杂志,希望还能遇到谢尔古年柯夫的文字,就这样,我收到了朋友们赠送给我的礼物:谢尔古年柯夫的两本童话《狗的日记》、《战士与小树》。我还知道了他在俄罗斯并不出名,很多作家都不知道他,这让我对名声这个东西有了更清晰的看法。几经周折,我和俄文译者顾宏哲女士取得了联系,我不断提及谢尔古年柯夫文学创作的对我们这个时代的意义,希望《世界文学》上的“五月”有一天能够变成一本完整的中文译作。我甚至想,如果有一个高于我的存在知道我是如此期待它来到中文里,那么它一定会到来。一年后,当顾宏哲告诉我她要翻译谢尔古年柯夫《秋与春》的时候,我几乎快乐得要晕了过去。

蓝蓝以童诗集致谢谢尔古年科夫

■故事还没有结束

《世界文学》留下的一颗种子,在慢慢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这本杂志所介绍的世界各地的诗人和作家的作品,在近三十年的时光里一直影响着我,它让我了解到其他的人们在思索什么,关注什么,它也让我明白汉语诗歌创作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和意义。而且,它也给我了一个向它表达感谢的机会。

诗人、翻译家高兴先生向我约稿,《世界文学》有一个“中国作家看外国文学”栏目,我写了一篇关于谢尔古年柯夫的随笔《从一棵蒲公英说起》,发表在2003年第6期的《世界文学》上,这也是我唯一在《世界文学》发表过的文字。这篇文章凝聚了我对谢尔古年柯夫深深的敬意,也表达了我对这本陪伴我成长的杂志由衷的感激。

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

2014年,希腊的一个朋友通过俄罗斯驻希腊大使馆,找到了谢尔古年柯夫。消息传来,我简直不敢相信。84岁的老人家身体健康,住在彼得堡的皇村,写童话,写随笔。他的夫人是个画家,为他的作品画插图。希腊的朋友发来了他的照片,一个须发皆白的宁静老人,背着柴捆,在自家的木屋前。他的院子里,有很多苹果树,丰收的苹果铺满了地板。一切都如我想象的那样。

我给他写电子邮件:“亲爱的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谢尔古年科夫先生:这是一封迟到了很多年的信,它在通向您的路上走了整整24年。……”

第二天,就收到了他的回信:

“亲爱的蓝蓝女士:24年的时间,对于李白、陶渊明、老子、孔夫子以及众多伟大的中国人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如同其它民族的天才一样,在过去的数千年世纪中,来到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个世界上。他们是我每日的良师益友,我们应该对他们心怀感激。无论他们何时到来,他们终将到来。您给我的充满诚挚善意的信,(对于我短暂的生命而言)它也许在永恒的时间中早已抵达我。……”他还告诉我,他的院子里种了8棵苹果树,还有一棵200多岁的橡树。他谦逊地说:“感谢您的盛赞,我不能配得您的赞誉。”

他错了。在我心中,他当然是个伟大的作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相信会有更多人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那一年,顾宏哲女士翻译的《秋与春》出版。我为这本伟大的、期待已久的书写了书评,尽管它只印了2千册。

2015年,我出版了一本童诗集,书名是《诗人与小树》,是向谢尔古年柯夫的童话集《战士与小树》致敬的一部作品。

歌德曾说:“我痛恨一切只是教训我却不能丰富或直接加快我行动的事物。”多么幸运,《世界文学》这本杂志像一扇扇洞开的窗口,让我们看见更广袤的世界,看见了他人的生活,最终让我们前去与我们亲近 的灵魂相认,让我们能以自己的创造为世界增添它的光荣。

谢尔古年柯夫说自己只是个讲故事的人,是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原标题:故事还没有结束)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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