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蔡敏乐

趴在窗边，在五十多个孩子中找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我都快累吐血了。

最初是问询入学事宜。五月份报名时他没拿定主意去哪所学校，六月抓号时，他出差了，表嫂在棋牌室玩得太投入，把这事给忘了。听说八月中旬就开学授课了，他才知道着急，问我怎么淘到入学名额？我在单位既不是领导，又不在教学岗，人微言轻，只能指点几条思路，供表哥选择。“问你都白费，我自己想办法。”表哥真是爽快人，一言不合就撂了电话。

冷语一句盛夏寒，负面情绪差点让我怀疑人生，花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天真地以为，以后会老死不相往来呢，没成想，过了几天表哥的电话又来了。他得意地说，靠自己的实力和人脉，孩子已经顺利入校了，还选了最好的班级，以后多照顾点吧。潜台词就是大事用不上我，以后的小事就好好侍候着。

为了孩子，我厚着脸皮跟不熟悉的班主任打招呼，套近乎，拐弯抹角地交代我新身份——班上刘宇鑫同学的小姑。班主任情商高，热情又亲切，让我放心不少。

开学第一天，表嫂和众多家长被拦在大门外，她哭喊着给我打电话，说孩子小，冷不丁来到陌生的环境会怕怕，什么制度呀，怎么还不让家长陪呢？简直太没人性了。好像她孩子进的不是学校，而是监狱。我赶紧安慰她，有我在教室外面潜伏，肯定没事。趴在窗边，在五十多个孩子中找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我都快累吐血了。用手机偷拍几张孩子的照片，告诉表嫂：“孩子比大人强，你在外面跳脚都是瞎操心，孩子还挺喜欢新环境的。”表嫂不信，强调照片只代表秒状态，我得跟拍小视频才能说明现况。心疼我刚充的手机费呀，校园网辐射不全面，教室附近根本搜不到WIFI，一会儿工夫，催加流量包的短信就进来了。

适应一上午，应该差不多了吧。表嫂说午饭也不能掉以轻心，她家宝贝挑食严重，让我去跟老师说说，别给他夹那些他不爱吃的菜。拜托，学校食堂大锅饭，难不成我还得去找大师傅给孩子开个小灶？表嫂说，“那也行，反正你是内部人，凡事好办。这不是刚开学嘛，等以后孩子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幸好班主任有原则，全班学生必须集体就餐，表侄子也幸运，溜肉段、酱豆腐、土豆泥，都是他爱吃的菜。他没挑食，也没剩饭，作为第一名被老师在额头上贴小红花的同学，一下午都美哒哒的，坐姿更挺拔了。

那天虽然跟了一天很累，但我还觉得班主任是能人，以后不会有我什么事了。事实证明，想象太美好是罪呀，要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第三天，上班路上，接到表哥电话，他家孩子早上闹人，没吃饭，让我给孩子买点吃的。我嘴欠，问孩子爱吃啥，表哥说：“随便买点面包就行。”孩子在旁边喊：“不吃面包。”表哥气呼呼地骂：“光吃薯片虾条肯定不行，那玩意儿根本不顶饿。”孩子说：“那我吃蛋糕。”表哥又喊：“蛋糕多甜，你都多胖了？”孩子没动静了，我只好试探着问：“要不我给他买两个肉包子吧。”表哥说：“行，那就买两个牛肉洋葱馅的包子。”孩子说：“两个不够，要四个。”爷俩就开始针对到底几个能吃饱，又在电话那头打起了嘴仗，我则赶紧收起电话，四处寻找早餐店，一连问了三家，才买到爷俩点名的包子。四个包子也拿不出手呀，又一头扎进超市，拎了几袋薯片虾条出来。等到了校门口，表哥的车已经到了，孩子慢吞吞地下了车，表哥立马开车扬长而去。我把孩子领到我的办公室，给他烧热水喝，又为没给他买饮料还道了歉。等到孩子进了教室，总算轻松了。然后想起来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妈呀，我忘记签到了。迟到了34分钟，一个月的精勤奖就这么泡汤了。跟谁伸冤去？

之后，孩子没带语文书了，拼音本用没了，格尺丢了，综合老师留的手工作业不会做，大课间老被批评是怎么回事？课下是否被男同学欺负……班主任神圣不可侵犯，不好意思拿小事烦她，所以，表哥给我光荣升职，身兼双职，代理保姆与遥控卧底。

昨天下午，表哥又给我打电话，说他公司要聚餐来不及接孩子，表嫂手气特好也暂时走不开，只好麻烦我先管一下孩子。领命，掐着放学时间，把孩子接到办公室。学了一天，孩子累坏了，想在办公室里上蹿下跳地放松一下，我能不让吗？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用水彩笔把我的桌子画得乱七八糟呀。玩累了吵着饿，可有监控，我也不敢出校买零食呀，想着他妈妈等会儿就到，把邻座小姑娘的奥利奥饼干拿给他吃，结果他嫌弃地边吃边吐，把饼干渣子弄了满身、满地。

每周四我们部门业务学习，把孩子留在办公室我可不放心，进会议室前，我反复嘱托，他要保持安静。为了安抚他，还着急忙慌地下了一个游戏给他，结果，会议一开始，他就说听不见音效，玩得不开心，偷偷调大了音量。这还了得？我赶紧抢回手机调回静音，他又哭咧着抢回去，调大音量，就两个回合，毫不意外地招来众人的目光和领导们的白眼，尴尬得我浑身血液都要逆流了。他没有手机玩，也不爱画画，更看不进去书，坐在凳子上来回晃，这抠抠那摸摸，时不时就喊两声，我觉得心脏十分不好了。还是他的班主任霸气，遥遥地回头，向他做了个禁言的手势，他就老实了。熊孩子，你们班主任就坐在前里，竟然才看见。活该。

表嫂的电话总算在我下班之前姗姗响起。太好了，她还记得自己有个孩子。不敢想象，晚上我把他弄自己家去，会是怎样的一番兵荒马乱。见到表嫂，心里想着客气话：“不辛苦，都是亲戚，应该的。”没想到，表嫂上来就一把搂住孩子，问：“宝贝，小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什么都没买？哎哟，我家宝贝太可怜了，这都放学几个小时了，得有多饿呀，不能出去，叫个外卖进来也行啊。”

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拉黑，否则还有漫长的小六年要熬，想想，我都生无可恋了。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