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绝活“葡萄常”濒临失传 常弘:希望寄托四岁孙女身上
2016年11月14日讯,从清朝末年亮相成名,到战乱时期难觅踪迹,再到入选国家级非遗名录,专注于用玻璃制作仿真葡萄的老北京绝活“葡萄常”几经沉浮,历尽百年沧桑。作为第五代传人,54岁的常弘与妹妹常燕一起重拾这门濒临失传的手艺,同时也在思考传承之路去向何方。
常弘制作葡萄
葡萄常 常玉龄
成型未上色的葡萄珠
葡萄常作品
葡萄常作品
兴衰:
手艺险失传,立下传女不传男的家规
“说是‘葡萄常’,其实祖上本不姓常,而是钮祜禄氏,地地道道的旗人。”对于儿时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家史,常弘至今记忆犹新,“在清朝,八旗子弟原有俸禄养着,不必为生计发愁。到了光绪年间,国库日渐空虚,许多旗人家道中落,只好将当年拿来把玩的东西当成谋生手段。”
常弘的祖辈韩其哈日布也不例外,断了钱粮的他从城根底下挖来些泥巴,揉捏成葡萄珠,再穿了串染上颜色,倒也卖得出去,只是卖不上好价钱。韩其哈日布不甘心,便把目光投向料器行当,那些由玻璃烧制而成的葡萄显然更有质感。他在家里盘起炉灶,自己反复研究其中的门道。在他看来,有色玻璃做出来的实心葡萄太过厚重,于是试着吹制透明玻璃球,再经颜料涂抹,比传统料器更多了几分果肉莹润的效果,而这也成了他的独门绝技。
“有意思的是葡萄上面那层霜,纯属偶然而得之。”常弘从架子上捧过一串葡萄,娓娓道来那段往事,“韩其哈日布的母亲富贵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家里供着佛龛。一次,正当她准备烧香时,不小心将手中刚串好的葡萄掉进了香炉里。捡起来后,发现葡萄表面沾上香灰,恰好跟覆了层薄霜似的,效果越发逼真。”
很快,韩其哈日布的精湛手艺在京城传开,“当时正赶上慈禧过寿,内务府到民间搜罗奇巧之物献给太后,我们家的葡萄被选在其中。慈禧一看,以为葡萄是真的,很是喜欢,特赐名号‘常在’,还赏了块‘天仪常’的牌匾,允许回家开店铺做买卖。韩其哈日布为了表示感恩,全家都改姓常。”常弘笑言,自己的“常”姓正是打这儿而来,“生意做大以后,市场上也就有了‘葡萄常’的叫法。”
然而,“葡萄常”险些没能逃过“富不过三代”的命运,“常家到了第三代,男孩子们一个个大爷习气十足,整天提笼架鸟,吃喝玩乐,都不干活。三个姑姑看不下去,担心自家手艺就这样失传,甚至家业不保,便挑起大梁,立下了手艺传女不传男的家规。”常弘表示,独特家规背后是常家两代女性的巨大牺牲,“常桂福、常桂禄、常桂寿和常玉清、常玉龄姑侄五人立誓终身不嫁,一心扑到手艺上,成为毛主席后来提到的‘葡萄常五处女’。”1956年,时任人民日报社社长的邓拓亲自采访了“葡萄常”,并赋词一首:常家两代守清寒,百年绝艺相传。葡萄色紫损红颜,旧梦如烟!合作别开生面,人工巧胜天然;从今技术任参观,比个媸妍。
复活:
许多颜料不再生产,香也跟当年不一样
经历了短暂的辉煌后,“葡萄常”在文革期间再次陷入低谷。直到1978年改革开放,才重新得以恢复。“那时候有大批待业青年需要解决工作,从事手工艺就是出路之一,可惜‘葡萄常五处女’只剩下常玉龄一人。”据常弘回忆,年事已高的常玉龄义无反顾地重拾技艺,毫无保留地把全部工艺流程公开传授。但1986年,常玉龄去世以后,这些学徒渐渐转行,“葡萄常”又一次归于沉寂。
2003年底,常弘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篇名为《‘葡萄常’难寻 绒鸟不再》的报道,不由得心头一紧,“文章里开篇就提到‘葡萄常、卢沟石刻、铁花、绒鸟等民间艺术已经消失’,我看了特不是滋味,作为常家第五代,我有责任让这门手艺继续传下去。”
常弘找到妹妹常燕,着手商议如何复活‘葡萄常’。“好的是,我们姐妹俩是老姑奶奶常玉龄一手带大的,从小就跟在她边上看她做活,熏的时间长了,对手艺自然也不陌生。”不过,真到了上手制作的时候,常弘发现远比想象中困难许多,“做葡萄第一步就是‘吹珠’,这道工序需要在高温车间完成,以往都有专门的吹匠把碎玻璃融化后拔成玻璃管来吹,可当年会做的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年纪太大干不了活儿。”
无奈之下,常弘只好四处寻访灯泡厂、玻璃器皿厂,但这些地方早已变成了机械化生产,没有人会手工操作。后来,常弘在河北农村找到一个吹玻璃的小伙子,两个月里,她一趟趟奔波往返,凭着记忆把‘葡萄常’所需的技法教给对方,“‘吹珠’用多少料,使多大劲都有讲究,直接影响葡萄的大小、成色和圆润度,哪怕同一个人,每次吹出来的也不相同。”
有了葡萄珠,还要用细铁丝安上“把儿”,“铁丝上要缠棉纸,粗细得跟葡萄珠的开口刚好吻合。”常弘从盒子里轻轻捏出一支半成品,“插铁丝也是个技术活儿,用力小了进不去,用力大了,葡萄珠就会碎在手里,薄薄的玻璃片扎到手里很难挑出来。”
对常弘来说,给葡萄上色同样是道难题,“在过去,配方没有手写的,全凭回忆一点点摸索尝试。”更让常弘感到无奈的是,许多颜料早已不再生产,只能自己调制,“幸亏我妹妹是学美术的,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她怕颜料气味熏到别人,大夏天的在家关上门窗,屋里弄得跟开染坊似的,玻璃不抓色,每个都要涂上好多遍。”
仅仅上色还不够,要想让葡萄以假乱真,还得涂蜡和上霜,“以前上霜用的是香灰,可现在的香也跟当年不一样了,试了好多庙里的灰都不行,最后也是靠自己改良配方。”常弘简单算了下,一串葡萄的诞生起码要经过十几道工序,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最后的‘攒活’也是关键,要把零散的葡萄珠、叶子、梗子、须子攒在一起,完成整体造型才算大功告成。”
尴尬:
租房走不了账,没有发票不能报销
自从“葡萄常”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当中,便有不少朋友劝常弘辞了工作,专心开拓市场,但她并未想过将祖辈留下来的手艺产业化,也不想让‘葡萄常’变成商品,“一旦我需要靠这个糊口,就很容易走味儿,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只专注于手艺本身。”
十多年来,常弘坚持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制作,在她平时干活的地方,沙发早已被坐出一个深坑。“每次早上吃完饭开工以后,中午和晚上都顾不上吃饭,一直到半夜十二点才去沏杯茶。干这一行,就要静下心,坐得住。”
尽管“葡萄常”早已是国家级非遗项目,但常弘依然面临不小的资金压力,“今年原本批了专项保护基金,可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到手,所有东西都要自己掏腰包。”为了不受外界打扰,常弘在怀柔租了一个农家院作为工作室,“家里地方太小,城里租房又贵,只能跑到几十公里外。但那边租农民房没有正式合同,走不了账,一年一万元的租金必须自己负担。”此外,吹珠也是笔不小的开支,“一个一块钱,一串葡萄通常需要96到100个,每次订货都要上万。因为是个人对个人,没有发票,同样不能报销。”
常弘心里明白,要想让“葡萄常”传承下去,不能单靠姐妹两人的力量。这些年间,她也曾考虑过对外招徒,可结果往往以失败而告终,“手艺这种东西,没有美术功底还真不行,院校教的又太死板。要想掌握诀窍,只能口传心授,一直跟着干,不是几节课就能简单说明白的。更何况,那些找上门来想学的,多半想指着这个赚钱,根本不现实。”
几经权衡,常弘决定把希望寄托在四岁的小孙女身上,“她打小就跟着我,我每次出去做活儿都带上她,就像我当年跟着老姑奶奶一样。”谈起孙女,常弘的脸上满是笑意,“别看她才上幼儿园,可在这方面有悟性,也感兴趣,耳濡目染下已经算是入了门,没准儿将来真能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