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靖忆老舍 这位日本人和舒庆春先生什么关系
1980年初夏,日中文化交流协会来信说,8月上旬,新任会长、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忆将率领中島京子、白土吾夫、佐藤纯子一行访华,届时希望拜会中国作家协会,并到和李季先生墓前吊唁祭奠。接到信后,我马上向有关人员打听,老舍和李季先生是否有墓地?他们说没有,骨灰盒在八宝山革命公墓。我询问八宝山,届时可否将老舍、李季的骨灰盒从骨灰堂请出,由外宾及家属凭吊?他们说可以,但他们只负责场地,摆遗像和鲜花,布置临时灵堂,由你们自行解决。
作者 陈喜儒
老舍故居
在商量安排落实时,一位老同事说,中日两国,虽说是一衣带水,风月同天,但风俗习惯却未必完全相同,比如说中国人扫墓,一般在忌日、清明、中元节、除夕等固定的节假日,而且有许多讲究,但现在不年不节不当不正的,去上坟,是否合适,还是先征求一下家属的意见为好,以免失礼。我感谢她的提醒,当即向老舍、李季先生家里说明情况,他们表示尊重日本朋友的美好感情,届时将当面表示感谢。
8月7日下午,我陪井上靖一行去八宝山。临时灵堂设在一处平房中,靠窗处摆了两张铺着雪白桌布的桌子,上面摆着骨灰盒、遗像和鲜花。井上靖先生一行,给老舍、李季献花后,双手合十,黙哀鞠躬,拍照留念。
先生说:“李季先生是1961年参加以巴金先生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到日本访问时认识的,因为我也写诗,所以交谈较多。后来到中国访问,我们也多次见面。他就像一团火,熊熊燃烧,热烈而真诚,没想到英年早逝,令人惋惜。老舍先生在日本名气很大,他的主要作品在日本都有译本,据说仅《骆驼祥子》,就有五种之多。有人把他比作日本的夏目漱石、志贺直哉,有人说他是中国的狄更斯,有人说他有契诃夫的微笑和高尔基的苦涩。1965年春,老舍先生率领刘白羽、张光年、杜宣、茹志鹃等作家到日本访问時,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很久以前,有个富翁,收藏了许多珍贵古董。后来事业失败,家道中落,他靠变卖古董度日,最后坐吃山空,沦为乞丐。但有一只壸,他怎么也不肯割爱,于是就带着这只壶到处流浪、乞讨。有一个富翁千方百计想得到这只壶,想岀高价买到手,但乞丐坚决不卖。又过了若干年,乞丐穷困潦倒,老态龙钟,富翁便给他房子住,给他饭吃,暗中等待他死去。乞丐病死后,富翁高兴极了,觉得这只壶终于可以到手了,可是谁知道,乞丐在咽气前,把这只壶掷到院子里,摔得粉碎。老舍先生是小说家,满肚子故事,信手拈来,就很精彩生动,发人深思,耐人寻味。后来听说他死于非命,我万分悲痛,想起了这个故事,忍不住写了一篇名为《壶》的文章,寄托我的哀思……”
舒乙说:“听巴金先生讲,我爸爸死后,第一位写文章悼念他的人,就是井上靖先生。”
白土吾夫说:“井上先生风闻老舍先生含寃溺水身亡,心里难过,于1970年12月,写了《壶》。先生写这篇文章时,正是中国的‘文革’如火如荼时期,身为友好人士,不能不有所顾忌。他写完后,对我说,这篇文章发表,很可能引起四人帮的反感,厌恶,这样,我就再也不能去中国了。如里不发表,又无法表达我的怀念和悲伤,我还算什么作家呢?即使我将来去不了中国,我也要发表这篇文章。井上先生不仅发表了这篇文章,还将其収入文集《桃李记》中,广泛流传。他对老舍先生的敬重和感情,由此也可见一斑。”
1977年8月31日,井上靖到上海访问时,将《桃李记》赠与巴金。巴金拿到书的当天晚上,在感冒发烧中读了《壶》,对井上靖的侠肝义胆,怀着崇高的敬意,但同时也引起深深的自责:“老舍死去,使我们活着的人惭愧……我们不能保护一个老舍,怎样向后人交代呢?没有把老舍的死弄清楚,我们怎样向后人交代呢?一九七七年九月二日井上先生在机场告诉同行的人我读过他的《壶》,他是在向我表现他的期望:对老舍的死不能无动于衷!重读井上靖先生的文章、水上勉先生的回忆、开高健先生的短篇小说,我不能不责备自己。老舍是我三十年代结识的老友。他在临死前一个多月对我说过:请告诉朋友们,我没有问题……我做过什么事情,写过什么文章来洗刷涂在这个光辉的(是的,真正是光辉的)名字上的浊水污泥呢?”
舒乙说:“1965年,爸爸访日回来,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我曾读过,可是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文稿也不知那里去了,至今也没有下落。记得那里面有四十几位日本作家的名字,还有十几首旧体诗的诗稿,准备整理出来发表,其中有四句是这样写的:一束鲜花热泪新,悲歌常忆谱歌人,精神不死天难夺,千古潮声东海滨。但我不知道这是写谁或赠给谁的。爸爸回来后,还常常惦念日本朋友,说不知中岛健藏先生的眼睛怎么样了?听说当时中岛先生的眼睛不好。”
中岛健藏的夫人京子说:“当时中岛正害眼疾,后来有一只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另一只眼睛还好,可以工作。”
从八宝山回来,井上靖一行到老舍家小坐,拜会老舍夫人胡絜青。他们看院中老舍手植的両棵柿子树,挂满了青青圆圆的小柿子,感叹唏嘘。
后来,我随张光年先生访日,在戏剧家木下顺二先生家里,看到一幅老舍遗墨:
小院春风木下家,长街短巷插樱花。
十杯清酒千般意,
笔墨相期流锦霞。
木下大作家先生教正,老舍1965年春
我抄下了这首诗,不知它是不是老舍散失的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