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也是佳节:宽慰失去的遗憾,消解前路的惶惑
“忆长安,七月时,槐花点散罘罳(古代设在屋檐和窗上以防鸟雀的网状物)。七夕针楼竞出,中元香供初移。绣毂金鞍无限,游人处处归迟。”这是唐代诗人陈元初在词作中描绘出的唐长安城七月的繁华。家家乞巧的七夕刚一过,转眼就到了家家香供的中元节。这些都是古代全民活动,因此免不了全城出动,处处归迟。
作者 晏藜
放河灯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在民间又被称为“鬼节”。这节日在今天虽不大见气候了,但它没落的时间并不算久,就在五六十年前,它依然是十分重要的民间活动。现代作家萧红的《呼兰河传》中还有她关于这个节日的记忆,“七月十五是个鬼节”,“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就得托生。”在传统的认识里,“鬼节”这一天,阴曹地府会放出所有鬼魂,这里头当然有活着的人们故去的亲人,于是这一天就成为人们最重要的祭祀节日之一。明代刘侗的《帝京景物略》中写明代中元节,“上坟如清明时,或制小袋以往,祭甫讫,辄于墓次掏促织。满袋则喜,秫竿肩之以归”,清代也有“中元佳节,千红万紫,九日巡游”的词句,看来在明清时,中元和清明一样,人们会在祭祀祖先的同时也出去赏玩一番。
放河灯是中元节最重要的习俗。灯这个意象在中国传统节日中很常见,灯火能发光,因而能够带来希望。人们在一年之中挑出些特别的日子来寄寓各种愿望,然后用张灯结彩的漂亮来和愿景的美好匹配。上元节(元宵节)和中元节人们都会用张灯来庆祝节日,但元宵节是人的节日,中元节的鬼的节日,两者阴阳有别,所以放灯的场所也不一样。一个是在人们生活的陆地上,一个则是对于人们而言相对神秘的水里。水流无边无际,似乎没有源头也不知去路,人们想象它能连通昏暗的地狱。地狱里的鬼魂找不到方向,一盏河灯就能让他们找到回家或者进入轮回的路。因此,在鬼节放河灯,是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人的怀念。
在古代,节日的气息总是比节日先来。《东京梦华录》中北宋的中元节前,“先数日,市井卖冥器靴鞋、幞头帽子、金犀假带、五彩衣服,以纸糊架子盘游出卖。”七月十五的数日前是七夕,当时耳聪目明的商家,恐怕还没把罗绮针线之类的乞巧用具收进库房,就要急忙将这些中元冥器摆上台面了,还有像祭祀时铺在桌上的“练叶”,系在桌子脚上象征着秋收的“麻谷窠儿”,以及要给祖先们吃的各色素食。中元节在佛教中又被称为“盂兰盆节”,这一天佛教徒会举行盂兰盆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于是这一天集市上也会印卖一些佛经,还要把竹竿折成高三五尺的架子,然后在上面织出灯窝的形状,然后将一些祭祀用的衣服冥钱之类放到上面焚烧,这就是“盂兰盆”。可见,中国古人把每一个重要节日都经营得很讲究,就是所谓“鬼节”也是不能将就的,形式上要有声有色,其它的内涵也会兼顾。
古人给鬼过节,很大程度上因为相信鬼神的存在。尽管现代社会已经破除了封建迷信,但在自然科学并不发达的年月里,神鬼观念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历代都有人些神异志怪的作品。《论语》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其实孔子只是不语却并不是子不信,儒家是相信有鬼却不主张追求的。孔子曾教导自己的弟子要坚定人道,远离鬼神,认为如果心中无正道而要去崇敬鬼神,就会被鬼神所制。世人因一时不察,被鬼迷心窍的故事并不少见,大家熟悉的像干宝《搜神记》和蒲松龄《聊斋志异》里都有许多。人们有时会对鬼神心存期许,有时也会对鬼神心存恐惧,鬼有时只是像人世间的一种折射,但有时也会牵制世态人情。
不过,就像传说中七月半鬼魂会被重新放回人间一样,古代神怪作品中,人和鬼之间的交流有时会也会显得平常。晋代荀氏《灵鬼志》中,就记载了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遇鬼经历。有一次他在灯下弹琴,有一只“长丈余”鬼前来,嵇康不仅无惧,呼地一下吹灭灯火道:“耻与魑魅争光!”这种傲气和胆魄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有嵇康这种一身正气的硬骨头可能才做得到。但文中的嵇康也不是对所有鬼都这样,又有一次,他也是在夜里弹琴,忽听有鬼称好的声音。原来是被埋于此处的一只鬼,因为生前也爱琴,所以听到嵇康的琴音,“不觉心开神悟,恍若暂生”。本来想出来相见,但是人鬼殊途,形体又毁,于是不愿现身。倒是嵇康安慰他一番“形骸之间,复何足计”,这只鬼这才出来,与嵇康相谈甚欢之下,教给他那支千古名曲《广陵散》。这一人一鬼的分离最有意思,“相与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于此长绝,不胜怅然。”竟是人鬼之间的知音之叹。
这当然是作者的想象,名曲《广陵散》肯定不是这样得来。但也足够证明在当时人的心中,鬼与人之间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鬼曾经也是人,人终有一天也会变成鬼,而要是有奇遇,鬼有时还能起死回生再度成人。凡此种种,再加上专为招魂祭祀而设的中元鬼节,既宽慰了人们对往日失去的遗憾,多少也是对前路未知的惶惑的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