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遗产,思故人 ——《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观后
江胜信(《文汇报》高级记者)
随着“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顺利通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4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审议,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我国世界遗产总数升至56项。在观看《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之后,站在一名甘之如饴的观众的角度,我不免期待,此部纪录片的总量将增至56集了吧,甚至,它也许会为中国未来的世界遗产留一个补辑。
爱书者,会为喜爱的丛书集齐所有单本甚至所有版本,这样才能完整拥有它而心生满足;爱遗产者,在被《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撩拨之后,想必也起了集齐它们的念头,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完整享有遗产。每一个中华儿女,不都是中国世界遗产的受赠人么?电视人的功德,在于通过《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将原本厚重压身的遗产,犹如金箍棒变变变最后能塞入孙悟空耳朵一样,变成了一张张便于携带的微名片,随处打开,随时享有,让遗产之琼浆玉露涵养心灵绿洲。
《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每一集的最后一帧画面,谓之“#我来打开世界遗产”,其设计正如一张名片,上有遗产的图片、名称、类别(文化遗产或自然遗产),入选世界遗产的年份、简介等内容。作为一名文化记者,我特意留意了“名片”上的年份和类别,只因我想起了一位故人——罗哲文。
罗哲文是我国古建专家,卒于2012年5月14日,享年88岁。此前5年即2007年,我对他进行了数次专访并在文汇报发表了整版人物通讯。其时,83岁高龄的他正为京杭大运河申遗而不懈努力,这项工作从2006年年初就启动了,直到他故去之后的2015年,大运河才申遗成功,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告慰了罗老先生的在天之灵。
我注意到,《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推出的15项世界遗产中,最先申遗成功的是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该集片尾“名片”上,标注的年份是1987年。当年12月,长城、故宫、周口店北京人遗址、敦煌莫高窟、秦始皇陵墓(含兵马俑坑)、泰山被列为“世界遗产名录”300至305号,成为中国首批享有“世界遗产”之誉的古迹,其中前5处是世界文化遗产,泰山则被认定为世界自然文化双遗产。继泰山之后,中国又有黄山、峨眉山-乐山大佛、武夷山被认定为双遗产。
寻踪溯源,中国申遗的起点是1985年,侯仁之、阳含煕、郑孝燮、罗哲文等四位先生提出政协提案,建议我国尽早参加《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同年,罗哲文等打通了通道。他和他的恩师梁思成一样,都是古迹古建保护的先行者,不仅体现为行动的先行,还在于概念的先行,到了耄耋之年,他又在京杭大运河的申遗过程中提出了“三合一遗产”的概念。
三合一,简言之就是自然、文化、非物质三合一。这引来质疑:三合一?有先例吗?这不是瞎掰吗?
罗哲文轻声但坚定地对助手说:“他们不懂。”他有两点理由:一是这条贯穿五大水系、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大运河,本身就交织着“自然”、“文化”与“非物质”三种形态;二是虽然没有先例,但可以创造先例,而全世界在理解“文化遗产”这一概念时,恰恰也经历了从表浅到丰富的过程——在70年代之前,只有“古迹”、“遗址”之说;1977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遗产的文件中,它们被划分为有形遗产和无形遗产两大类,前者后被细分为“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后者的概念后被明确为非物质文化遗产。
但问题是,自然、文化、非物质泾渭分明吗?双遗产的认定已认可了前两者有可能合二为一。事实又证明,非遗元素常常又渗透在自然遗产、文化遗产或双遗产之中,仅拿《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来参照,就能拿出很多例证。比如“哈尼梯田”那一集,讲述者马建昌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哈尼古歌代表性传承人,口传心授的古歌表现了哈尼人的独特文化和智慧;“福建土楼”那一集,土楼营造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徐松生娓娓道来:“土楼建造最紧要的就是砌基础,夯实土墙和整理墙体,用石头生土作主要原料,一层一层往上夯筑……”
我一直记得罗哲文先生那执拗的反问:“为什么中国人就不可以提出‘三合一’的新概念呢?!”
梁思成呕心建言的保护北京古城的方案,在绕了个大弯之后,在今天得到了补救和实践。若干年后,历史是否又会再次证明他的弟子罗哲文的先知先觉呢?
就这样,《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让我涌上了“享遗产,思故人”的心绪,尤在“澄江化石”这一集中获得了共鸣:它从5.18亿年前寒武纪早期海洋的复原动画切入,讲到动物祖先用生命撰写了一部天书,为今人留下一处千载难逢的宝藏。挖宝人——75岁的古生物学家舒德干为我们讲解昆明鱼化石:“它首创的大脑标记着我们智人的智慧始点,记录自然界一次伟大的创新。它幼稚的脊椎经过多次进化飞跃,最终让人类挺立于地球。它,就是已知最古老的鱼,我将其中一个物种命名为凤姣昆明鱼。凤姣,是我母亲的名字。”他又说:“明白了来处,方知未来去向何方。”画面又回到一面海洋,一位母亲拽着年幼的孩子,让孩子的双脚去感受拍向沙滩的海浪,孩子双手张开,好像要拥抱整个海洋。从海洋开始,又回到海洋,完成的是一次对祖先、对母亲、对来处的致敬。
《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第一季)的来处是中国的世界遗产,为中国申遗迈出第一步的是罗哲文。我们收集着一张又一张微名片,而他不正是最早的制“片”人么!
这是一迭神奇的微名片。虽然每一集仅有5分钟,但这是高能的5分钟,它给予观众的信息是立体的、集约的、应接不暇的。若你只是耳朵听,或耳眼并用观看5分钟,往往相当于只浏览了达芬奇画作,而忽略了画作的密码,再度定睛驻足,你才可能发现隐在画作间的天文地理、解剖学、机械学、建筑学……
比如“云冈石窟”那一集,跟随片中石匠的指引,你来到昙曜五窟、第16窟、第18窟、第20窟、第17窟、第6窟、第8窟……面对华丽窟群,你唯有按下暂停键才能细细欣赏:执法衣的佛手传递的是力量,禅定的双手传递的是安宁,为什么佛陀们的微笑如此慈悲,令人忘却尘世纷扰而心生希望?原来此刻的镜头用的是不同于游客仰望的俯视视角,这样的视角更好勾勒了微笑的弧度。当走入第12窟前室的“音乐窟”,满室乐伎仿佛从岩壁上跳下来将你包围,送上细腰鼓、排箫、埙、琵琶、筚篥、竖箜篌、琴的轻快乐音。
《中国微名片·世界遗产》带给观众的愉悦,来自雕刻、音乐、绘画、动植物、名山大川、科技、历史、文学……也来自对它们的一次次观赏和咂摸。如此而言,5分钟就不再是5分钟,越了解,越惊喜,而已知的越多,未知的也越多,就像“神农架”那一集里,讲述人、植物学家申国珍那连续三个“我们知道……却不知道……”他说:“所谓世界遗产,在我看来,不仅在于它已知的价值,更在于它未知的价值。”如此说来,我们拥有的这一迭“微名片”,亦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