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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羽九十读齐璜

2020-07-24 14:01 北京晚报 TF019

韩羽先生来电话核对邮寄地址,说:“刚出了一本书,寄你一本,请代转邵燕祥先生一本。”

“没问题!您题几句话。”我出命题作文。

“没什么写的,还要出书,下次下次。”

作者:萧跃华


《我读齐白石》 韩羽 著 河北教育出版社

我心有不甘,闲聊起来,直听到“我想想”才搁下电话,于是有了《我读齐白石》(河北教育出版社2020年4月)扉页题跋:“这是一本‘一个九零后的老头儿吹捧另一个九零后的老头儿’的书,寿星唱曲,老调,萧君一笑。韩羽,2020.5.28。”

韩羽先生大作前有《小引》,后有《跋语》,收入短文50篇,插图67幅,版式疏朗大方,翻来爽心悦目。或许是韩羽先生与齐白石(名璜,字濒生)几乎相同的放牛砍柴、拾粪种菜、拜师学艺等经历,他之“读”知人论画,时越侪辈。外行看热闹,我从齐画韩文的参照咂摸中,雾里看花出些许“热闹”。

“师古人”与“师造化”

《对台戏》挑选两幅《紫藤》打擂台。韩羽先生左看吴昌硕,右看齐白石,发现唯一不同者是齐白石画中多出了两只小蜜蜂,他眼睛一亮:“妙哉,如无此物,怎能显出花更妍而气更香,为小蜜蜂干杯。”由此感想:相比于吴昌硕,齐白石画中多出的何止两只小蜜蜂,其画笔之所触及可谓包罗万象。

齐白石对徐渭、朱耷、吴昌硕充满敬意,歌之咏之:“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可视为“师古人”。但其入画诸物多为生活中所见之物——柿子芋头、扁豆丝瓜、玉米稻谷,螃蟹鱼虾、青蛙蝌蚪、蝈蝈蚂蚱、螳螂蝼蛄、麻雀老鸹、耗子松鼠、鸡雏家鸭、墨砚灯蛾、蝉蜕灶蚂、算盘铜钱、竹筐柴筢……则更着重于“师造化”。韩羽先生从中看出师法的着眼点之不同:“齐白石更多着生活气、草根气,以‘趣’胜。吴昌硕更多着书卷气、金石气,以‘雅’胜。”韩论貌似中庸,喜好不言而喻。

“五十年前作小娃,棉花为饵钓芦虾。今朝画此头全白,记得菖蒲是此花。”齐白石晚年“大翻陈案,将少小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爱屋及乌》插图《小品》,盘子里除了两瓣儿咸鸭蛋,还有两个小虫儿,这虫儿给画面带来了活的气息。韩羽先生认为这画看似简单,但“善画而不善书者,画不了。善书而不善画者,更画不了。善画而又善书者,未必画得了。善画善书善篆刻而又善悟者,庶几画得了。”《说<柴筢>》插图《柴筢》,搂柴拾草的普通小农具,哪个农民都能制作,不用时扔到角落,没人正眼瞅它。齐白石硬让它挤进花鸟画坛的百花丛中,如韩羽先生所云:“据画幅之冲要,顶天而立地,大气而磅礴,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乾坤之概”,令人一新耳目。《夜读图》《油灯飞蛾》《灯趣图》《自称》《寒夜昏灯砚一方》《筠篮新笋》……齐白石画笔一点,韩羽先生妙笔一挥,这些“农家小景”立即妙趣横生,可亲可爱起来。

“求形似”与“求神似”

齐白石自述“所画的东西,以日常能见到的为多,不常见的,我觉得虚无缥缈,画得虽好,总是不切实际。”但“我画实物,并不一味地刻意求似,能在不求似中得似,方得显出神韵。”个中画理,韩羽先生《非临摹所能到也》《“似与不似”絮语》等多所论述,实乃阅历家有得之言。

《心中有趣,无往不趣》插图《荷影图》,水中的几片红色花瓣,引起了蝌蚪的好奇,这是什么玩意儿?竞相游了过来。齐白石的迁想妙得,缘于亲眼所见鸡儿满院子奔来跑去捕捉蛱蝶投下的影子:“小院无尘人迹静,一丛花傍碧泉井。鸡儿追逐却因何,只有斜阳蛱蝶影。”韩羽先生读出蝌蚪身上有鸡儿的基因,“诗之趣,合于‘事理’,合于‘情理’。画之趣,悖于‘事理’,合于‘情理’,悖而又合,相反相成,荒唐而又可信,歪打而能正着”。

《送我上青云》插图《放风筝》一角,放牛娃牵着风筝昂首向天躺在水牛背上,舒服自在,优哉游哉。水牛行走在简易小桥,放牛娃的那颗心早已随着风筝飞向了九霄云外。韩羽先生忍俊不禁:“谁还再去打问那牛背上到底能躺不能躺”。我一瞅也乐了,想起儿时比赛谁在牛背上站得久,“裁判”用枝条抽打牛屁股,奔跑中谁先掉下谁先输。我们没有这位放牛前辈大胆洒脱,但画面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似曾相识,用常得奇。

“几欲变更终缩手,舍真作怪此生难。”“写生我懒求形似,不厌声名到老低。”“卌年删尽雷同法,赢得同侪骂此翁。”齐白石宁愿“不为俗人所喜,我亦不愿强合人意”。《稻束小鸡》《牛》《却饮图》《小鸡小鱼》《菖蒲蟾蜍》《棕榈小鸡》《草间偷活》《与佛有缘》《放风筝》《他日相呼》《小鱼都来》……韩羽先生放言:真正实现“既求物象之形、神兼备,更强调画家之‘自我’与画中物象融为一体”,清以降唯齐白石一人而已。

齐白石的《墨虾图》,辽宁省博物馆

“画画儿”与“题画诗”

齐白石只读过一年私塾,诗文却有大家气象。他题画很少引用唐诗宋词,题诗题跋“都随舌端涌出矣”,“大半直抒胸臆”。胡适说:“很喜欢白石老人自己的文章。”艾青说:“我特别喜欢他的诗,生活气息浓,有一种朴素的美。”

韩羽先生既读齐翁画,又读齐翁诗,如“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看图“识”画》,他既读插图《牧归图》画眼:牧童腰系铃铛,拉直牛绳,“回头瞅牛,似乎在喊:快走!快走!”又读诗眼:“祖母闻铃心始欢(璜幼时牧牛身系一铃,祖母闻铃声遂不复倚门矣),也曾总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星塘一带杏花风,黄犊出栏西复东。身上铃声慈母意,如今亦作听铃翁。”豁然而悟:“《牧牛图》实是亲情图。它较之古、今人所画的别的牧牛图更多着童心更为感人。”《无趣之趣》,他既读插图《送学图》画眼:孩子一手搂着书本,一手抹着眼泪,小脑袋被五味杂陈的父亲抚摸着。又读诗眼:“处处有孩儿,朝朝正耍时。此翁真不是,独送汝从师。”“识字未为非,娘边去复归。莫教两行泪,滴破汝红衣。”扑哧一笑:“这哪是画儿,是镜子,让人们从中照见了自己,自己笑自己”。

《发财图》《不倒翁》《郑家婢》《白菜冬笋》《挖耳图》《鼠子啮书图》《谷穗螳螂》……这些画与题诗题跋的关系,用韩羽先生话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相呼应,疏密相间……既‘落霞与孤鹜齐飞’,又‘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那些画是画、跋是跋,二者互不搭界的画家们所望尘莫及的。

韩羽先生《一挥便了忘工粗——读齐白石诗》,可想而知诗作者“乃一快活的老头儿、乃一不快活的老头儿、乃一风趣诙谐的老头儿”,“三个不同的老头儿合在一起,不即齐翁自传乎”。他读而又读,得一打油:“好诗好得没法说,大白大白一大白。何只汉书能下酒,快快拿个大杯来。”

多么风趣且难以复制的两个“九零后”老头儿!

庚子小暑(2020年7月6日)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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