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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图建“专家记忆库”,学者口述历史只为留住中国记忆

2020-06-19 13:50 北京晚报 TF017

“一个民族,千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天才;人世间数百万个无谓的小时流逝,方始出现一个真正的历史性时刻,那是人类星光璀璨的时辰。”

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副主任、副研究馆员田苗引用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中的名句,来形容自2012年启动的“学者口述史”项目。近10年的时间里,项目组已整理出人文和自然科学领域内5位重要学者的口述史著作。2018年,项目的阶段性成果《一生一事——顾方舟口述史》获评“中国好书”。项目组的目标是创建一个“专家记忆库”,目前还有20多位学界大家的口述史项目正在进行中。用田苗的话说,这项工作是在与光阴赛跑。

“在茫茫的夜空中,星星的光芒是微小而闪烁的。但只要看到天上的星星,就会让地上的人们认清前路的方向。”田苗说,这正是留住中国记忆的意义所在。

顾方舟:一生默默无闻做一件事

健康对于生命,犹如空气对于飞鸟。有了空气,鸟儿才能展翅飞翔。

这句顾方舟手稿中亲笔写下的一句话,成了顾方舟口述史《一生一事》素净封面上唯一的点缀,透露着偈语般的禅意,又仿佛是一生的总结。

项目组工作人员对顾方舟先生进行口述史访谈。

2019年,“中国脊髓灰质炎疫苗”之父顾方舟获得了“人民科学家”的荣誉称号,他的故事因而变得家喻户晓。几十年来,他一直在预防医学领域孜孜不倦地摸索,默默贡献着光和热。2013年,田苗正在为拍摄一部涉及计划免疫医学领域的公益宣传片而奔走,最终与顾老相识。

“要怎么形容跟顾老初见时的感受呢,如果要找一个人出演科学家的影视形象,我觉得找不到像顾老‘长得这么好’的人,找不出那种气质和深情。”田苗用一句古话——“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来形容顾老给他的第一印象,虽然衣着朴素,但儒雅的气质和得体的谈吐令人见之忘俗。

了解了顾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田苗的内心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们在做的事太伟大了,而他们太默默无闻了。”这种反差带来的巨大刺激,让田苗下定决心要为顾老保存重要的记忆和故事,于是有了此后项目组对顾老历时两年的十几次访问。

在此过程中,田苗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也与顾老成了忘年好友。“在我眼里,顾老是一个‘阳光暖男’。他年轻时是非常有青春朝气、有魅力的。”

田苗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上个世纪50年代初,顾方舟和多位同学一同被公派苏联学习,周恩来总理亲自在北京饭店设宴饯行。“大家很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见到总理虽然兴奋,但都有些受宠若惊的羞涩。这时候,顾方舟对同桌的同学说:‘走,咱们跟总理碰个杯吧。’就这样,在他的鼓动下,几个医学生一起向周总理敬了酒,并下定了‘绝不给中国学生丢脸’的决心。”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故事一直到晚年还时常被顾老得意地津津乐道。

“‘一生一事’这本书的题目,是顾老亲自定的。他说,我这辈子,没干别的事,一心一意就做一件事。”追忆起与顾老生前最后一次见面,田苗凝重起来。那时,顾老因晚期结肠癌住院已久,田苗携即将付梓的《一生一事》三个拟选的封面来到顾老床前,让顾老做最后的定夺。

顾老沉吟半晌,最后选了白色,“我的一生清清白白。”

王震亚:捐赠传统音乐珍贵史料

王先生赠与我们的,不仅仅有他珍藏的故事,还有他珍惜的羽毛。

去年3月,我国音乐界泰斗、中央音乐学院原副院长、作曲家王震亚溘然长逝。这次作别,让“王震亚口述史”项目的负责人戴晓晔感慨万千。当时,她正在进行王震亚口述史的整理工作,已经与王老约好了最后一次访问的时间。

王震亚先生、文彦老师与项目组工作人员合影。

“对王老的访问持续了近两年的时间,其间我们‘送’走了王老的爱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彦老师。”戴晓晔回忆,两位老人是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的前身——“中国国立音专”的同学,可谓是“乐界伉俪”,两人非常注重文献收集,他们的家就像一座图书馆一样。而王老在临终前两年多的时间内全力完成口述史的同时,也将自己毕生所藏的文献和手稿等珍贵资料捐赠给了国家图书馆。

在整理卷帙浩繁的文献过程中,项目组有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包括1945年山歌社编纂的《中国民歌(第一辑)》(油印本),1947年山歌社编、江定仙校的《中国民歌选》(油印本),1948年彭松编的《边疆民歌》(油印本),1947级国立音乐院理论作曲组毕业生音乐会节目单等,王老在口述史采访中一一讲述了这些珍贵资料背后的故事,这些都是中国传统音乐保存与研究弥足珍贵的史料。王老经常说:“我年纪大了,这些资料非常珍贵,把这些资料捐赠给国家图书馆收藏,我就放心了。”

在王老捐赠的手稿中,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一些从来未演奏过的作品。“纯真的赤子之心正是王先生最宝贵的品质,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一定是忐忑的,是‘近乡情怯’的。他对自己的作品永远是审慎的、羞怯的。”加上当时演出条件的限制,导致这些作品几乎没有留下音像资料。

田苗说,项目组有一个“大胆”的目标,就是日后可以将这些王老创作的珍贵作品,全都演出来。

冯其庸:为自己修建精神的墓碑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放下,而令人心痛的是,来不及好好道别。

田苗用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一句话形容自己在不断跟进口述史项目过程中时常会浮现在心头的情绪。

项目组工作人员对冯其庸先生进行最后一次访谈。

“做口述史,既是为了留住记忆,又是为了郑重道别。”田苗回忆起学者口述史项目的第一个访问对象——红学家、西域学者冯其庸先生。2012年至2017年间,冯老将配合完成口述史的创作当成了晚年最重要的工作。

“你能想象吗?九旬高龄的冯老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每天拿着最大倍数的放大镜伏案校稿。”田苗追忆,对冯老的访问持续了两年,此后的三年多时间里,这本题为《风雨平生》的口述史“七易其稿”,“在冯老的放大镜视野里,每次只能呈现出一个字。而就是这样,他孜孜以求地将这几十万字的口述史看了六七遍。”

田苗起初很不解,为什么生命垂危的老者,要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不知疲倦地做这件事。直到冯老去世前半个月,他终于拿到了《风雨平生》付梓后的样书。“我出新书了,”冯老脸上流露出孩子般天真和释然的笑容,他郑重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书的扉页上,向故旧、亲友寄赠这本书。那一刻,田苗理解了这本书对于冯老的意义,“这是冯老为自己修建的一块墓碑,精神的墓碑。冯老的离场是准备已久的、平静的称意而归。”

“1943年到1944年间,有件大事情。就是我在无锡,亲自听到瞎子阿炳的演奏。我印象特别深,他演奏的第一个曲子是《二泉映月》,第二个是《听松》,第三个是《昭君出塞》。前两个是胡琴,后一个是琵琶。”这是冯其庸口述史中的一个段落,它记叙的既不是丰功伟绩也不是“高光时刻”,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田苗会心一笑。谁能想到,中国音乐的“精神肖像”会与文史学界的巨擘曾有着这样“难以觉察”的小小交集呢?

“人是一棵树,记忆是树上的叶子。到了秋天,叶子一片一片落下来。你不细心翻看,就不会发现哪片叶子上压着一脉独特的纹路,哪片叶子上趴着一只美丽的小虫。”

在国图中国记忆项目中心,一群年轻人带着各自的知识背景,也带着各自的初心走到一起,跟这个国家伟大的学者、英勇的战士、文化的传承者走到一起,为留住这个民族宝贵的记忆并肩努力,“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呢?”

 

 

来源:北京晚报 记者 孙乐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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