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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通论》书评:关于遗忘、错过与人性的思考

2020-05-08 13:48 北京晚报 TF015

在阅读安哥拉作家若泽·爱德华多·阿瓜卢萨这本《遗忘通论》的时候,我脑中一再回想起台湾作家唐诺在为昆德拉的《庆祝无意义》所写的书评里提到的话,他说“昆德拉的书写是直向的,头也不回而去,这一指向愈来愈清晰……小说愈前行愈集中愈专注如一束光,除了持续想下去不再携带(或说一路卸下)额外加挂的其他目标……”

什么意思呢?在这段话的上一段,唐诺作出了一定的阐释。昆德拉晚近的作品不同于那些排队等着领圣餐的小说(指的是奔着想要获诺奖去的作家),后者大抵会很厚,题材会看起来很大或者有着某种虚张声势的框架和语调,有的作家不惜为此选择自己并不关心且熟知的题目,甚至这样的作品看起来不像一个人的作品,更像是一群人、一个国族、一个时代的集体声音。这样的作品看起来更容易“吓”到评委、同业、读者和评论家。但昆德拉统统不要这些,他丢下这些不必要的外壳,于是《庆祝无意义》只有四万字。

12万字的《遗忘通论》当然没有《庆祝无意义》“丢外壳”丢得那么彻底,但如果换一位作家来处理这么丰厚的题材的话,想必又要是一本躺在床上阅读时会使手臂发酸的“巨著”。在这样一个人们争着表达,争着论述,争着越写越长越写越厚的年代,我很意外,阿瓜卢萨这样的一种处理历史题材的方式。

这本小说里处理的历史事件时间跨度长达30余年,如果往更久远了说,还可以更长。作家以看似片段式的书写方式,却让拼图最后完完整整呈现出了整个故事面貌,期间还穿插了女主人公自我书写的部分,读完会不由得赞叹他写作技巧的圆润与成熟。在这篇书评里,我也尝试着用碎片化的方式来评论此书。

《遗忘通论》书写背景

安哥拉作家阿瓜卢萨出生于1960年,曾在葡萄牙求学。在历史上,如果按照葡萄牙人第一次涉猎这片土地并且带回黑人奴隶开始计算的话,那么葡萄牙人对安哥拉的掠夺史长达五百余年。当然更精确的说法是,在1884年至1885年的柏林会议上,安哥拉被正式划为葡萄牙的殖民地。

从1961年1月起,安哥拉人开始反抗殖民者的行动,要求独立。在这个过程里,形成了三股力量,包括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安人运)、安哥拉民族解放阵线(安解阵)和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安盟)。这三股力量彼此之间还不断内斗。

1975年,葡萄牙承认了安哥拉的独立身份,上述三股势力也暂时达成协议,从殖民者手中接过安哥拉统治权。同一年,由苏联支持的安人运和由美国、南非支持的安盟引发对立冲突,进而演变为安哥拉内战。这场内战持续了27年,直至2002年才全面停战,期间原苏联、美国、南非、古巴等多方势力搅入其中各自牟利。

这一段历史构成了《遗忘通论》的书写大背景,在安哥拉独立前夜,一位叫卢多维卡的女性因为恐惧,选择将自己封闭在公寓里长达28年。这28年里,安哥拉经历了内战,代表不同势力的各色人等用自己的方式和她在平行空间里共同谱写这个故事。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立场与价值,最终又都要回归到朴实的生活和对人性的思考。

和“正义”有关的思考

正如在安哥拉独立以及内战期间,存有多方势力一样,小说中也为不同的登场人物设立了各自归属阵营。主人公卢多和她的姐姐来自葡萄牙,卢多的姐夫是安哥拉本地人,但属于上流阶层,在殖民统治将要结束时,同幢公寓里的许多住户都因为害怕财产受损而纷纷逃离安哥拉。卢多的姐姐在恐惧中也劝过丈夫离开,但丈夫说:“这些所谓的‘恐怖分子’是在为我们国家的自由战斗。我是安哥拉人。我不会走的。”当然这间公寓也成为了后来卢多将自己封闭28年的关键场所。

当殖民统治刚刚结束,社会动荡加剧,公寓外迎来了想要趁乱打劫的小偷,他们隔着门冲卢多喊:“开门吧,小妞。我们只是想要属于我们的东西。你们已经从我们这里抢劫了五百年。我们只是来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除了葡萄牙人、安哥拉上流社会及底层人民,在这近30年的历史中还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当然就是军人。在书中,当一名葡萄牙雇佣兵和一名得到苏联与古巴支持的安人运成员见面时,二人的对话也颇有代表性——

“至于先生你,只不过是个拿着美帝国主义臭钱的婊子。你应该有点廉耻。”

“那么那些古巴人怎么说,他们就不是雇佣兵了?”

“古巴同志们来安哥拉可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信念。”

“我也是出于信念留在安哥拉的。我是在为西方文明而战,对抗苏联。我是在为葡萄牙的存亡而战。”

尽管在对“信念”一次的理解上,两个年轻人价值观完全是南辕北辙,但他们也有共同话题,那就是罗安达最美的腿。他们短暂但开心地聊起安哥拉女人,那时候政治抛诸脑后,也忘记了他们其实想要彼此的命。

一位偶然路过救了某个极左青年派系分子的男人道出了真谛:“我们独立可不是为了这个。不是为了让安哥拉人像疯狗一样互相残杀。”

另一位曾经在街上收留这位装疯卖傻的极左青年的女人,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农场帮忙。这个因为涉足政治两度入狱的青年是这样被女人教育的:“你和你的朋友们嘴里总是说着大而空的话,社会正义,自由,革命,与此同时人们愈发憔悴、病弱,很多人死了。演说不能当饭吃。人民需要的是新鲜蔬菜,是一道好的杂鱼汤,至少每周要吃一次。我唯一感兴趣的革命是开始让人民坐下来吃饭。”

关于“遗忘”的讨论

如果仔细阅读的话,会发现这本书中嵌入了非常多文学性的内容,大量富有诗意的语言出自卢多自我隔离时的书写。这些书写作为间隔穿插在各个碎片之间。起初她还可以将感受写在本子上,纸笔用完后,她写在墙壁上。她把整间公寓转化成了一本大书。

而在火柴用光之后,卢多不得不开始利用阳光和放大镜通过烧家具、门、地板等来取火烹饪。在这些东西烧完之后,她开始烧书,公寓的藏书一点点减少,她曾经感叹,自己死后,留下的是她的声音。而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墙壁都有她的嘴巴。

图书的减少,让她觉得自由一点点被剥夺。“就好像她在整个星球纵了火。烧掉若热·亚马多之后,她再也不能回到伊列乌斯和圣萨尔瓦多了。烧掉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之后,她失去了都柏林。拆散了《三只悲伤的老虎》,她等于烧毁了老哈瓦那。”在这样富有悲情色彩的燃烧中,文学也为其增添了几分诗意。图书的减少确实代表着某种失去和遗忘,但因为阅读和书写,卢多又用自己的方式将失去的重新寻回。

在私人层面上,故事里横跨近30年的几个主要人物都谈及了自己对记忆与遗忘的理解。那个极左青年变得富有,买下了卢多居住的整幢公寓楼,但他会怀念那个从前又穷又傻的自己,以及那些在街道和广场上手舞足蹈所消磨的时光。那时的世界被太阳洗净,不会受难解之谜的苦。那时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晰透明,包括上帝,他会化身不同的形象,很多次在黄昏时出现,和他进行简短但愉悦的交谈。

还有那位安人运的成员,他说有些人害怕被遗忘,但他正相反,他一直害怕的是别人永远忘不了他。但在奥卡万戈三角洲,他曾感到被遗忘。当时他很幸福。

而那位葡萄牙雇佣兵呢?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年轻时的错误里不能自拔,而就是因为他的错误,让卢多开始了28年的隔离生活。多年后他带着儿子登门致歉,卢多安慰他说:“别折磨您自己了。犯错能让我们改正。也许需要忘了这件事。我们需要练习遗忘。”但他拒绝了,他认为遗忘就是死亡,遗忘就是投降。

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对遗忘的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似乎谁也无法说服谁,谁也无法自我改变。但在公共领域,人们又都忙着遗忘。战争结束后,在罗安达的旅馆挤满了从葡萄牙、巴西、南非、以色列和中国来的企业家,他们都试图在这个疯狂重建的国家搞快钱。

人们不会记得历史上这块土地属于库瓦勒人、辛巴人和穆洽维夸人,但如今的主人却是些将军和成功的企业家,很多人和南方广袤的天空毫无联系。人们不会想起部落一个个都消失不见了,在这个国家什么都会消失。也许整个国家正在慢慢消失,这里一个村庄,那里一个小镇,等到人们留意时就什么都不剩了。

在书的结尾处,结束自我隔离的卢多写给自己的最后三句是这么说的——

“我很遗憾你错过了那么多。我很遗憾。但不幸的人性不是和你一样吗?”

这话是说给她自己的,但不是也是说给很多其他人的吗……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姜妍

流程编辑:TF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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