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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内新长篇小说《雾行者》像“公路电影”:“江湖儿女”仍在路上

2020-02-07 13:53 北京晚报 TF021

“周劭在K市的海边接到公司调令,时值南方的初冬,海风沁凉,一艘货船正在离港。”这是路内最新出版的小说《雾行者》的开篇,“K”的代号让人不免想起卡夫卡《城堡》里的那个土地丈量员K以及《城堡》里光怪陆离的情节和神秘莫测的氛围。事实上,《雾行者》的叙事也如同《城堡》一样变幻莫测,甚至在不同的叙事文体、叙事人称、叙事主人公间切换,重峦叠嶂,九曲回旋。

作者:丁志文


路内

像一部“公路电影”

倘若概述这本小说的故事情节,就像腰封上那句醒目的话一般——“你曾经是文学青年,后来发生了什么?”小说的主人公都曾是“文学青年”,至少也是文艺爱好者,或是文艺爱好者爱好的那些人。周劭和端木云同是无锡某大学的学生,俩人结识于文学社,都酷爱文学且有写作长篇小说的梦想。毕业后,俩人做过一阵保健品推销员,后来因为周劭发现一个女孩跟他大学期间不辞而别的女友长得很像,而这个叫梅贞的女孩是铁井镇台资企业美仙瓷砖公司储运部的录入员,为了接近她,周劭伙同端木云一起应聘美仙公司,结果俩人都成了公司储运部的外仓管理员。

仓管员的职业看似枯燥无趣,却因为公司一个有趣的规定(仓管员平均每半年需要更换一座城市)而变得具有“流动性”,如同这本小说的叙事一般。用书中周劭的话来说,“外仓管理员的生活像星际旅行,一座城市就是一个星球,路途是不存在的,路途是我在光速行驶中沉睡。”由此,小说就像是一部“公路片”,主角们不停地在一个个按字母编号的城市间迁徙,由此带出一个个都市传说,和传说背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储运部”的假人、仓管员的反水、“十兄弟”的传说、业余作家们的笔会……直到故事终结,周劭和端木云纷纷从美仙公司辞职,俩人的人生轨迹却渐行渐远,前者准备辞职后去南半球看麦哲伦星云,后者则跟随纪录片导演踏上了318国道珠峰大本营的旅途……

这本小说的时间跨度长达十年,从1998到2008,正是中国经济发展腾飞的十年,也是普通人的生活变化最大的十年。这十年间发生了许多值得铭记的新闻事件,包括“9·11”恐怖袭击、全民抗击“非典”、南方雪灾、汶川地震……值得庆幸的是,作者并未单纯把这些轰动全国的新闻事件当成一把提示读者故事时间的叙事标尺,也没有浮皮潦草地做一个简单的新闻事件拼贴,过分渲染这些事对普通人的影响,而是试图将其作为情节的点缀,让读者得以在真实时空的裂缝中一窥小说人物的“平行宇宙”。

从故事时间上看,这虽然还算不上是路内跨度最长的一次尝试(更长的如《花街往事》中作者对家族史与父辈记忆的书写,或是《慈悲》中对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命运遭际的铺陈),然而在故事空间的拓展上,却是他最为肆意大胆的一次“板块扩张”:离开了“追随三部曲”(《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里男主人公路小路所熟悉的戴城的生长环境,借助仓管员特殊的职业身份,角色在中原大地上不停地迁徙流动,读者得以通过他们的讲述重新感受那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

“不太纯粹”的小说

作为全中国“优秀技校毕业生”的代表之一,路内初登文坛便以其独特的叙事主体(技校生的青春叙事)和作者本人丰富的职业阅历(化工厂工人、广告文案、客户经理、创意总监等等)给读者带来别致的阅读体验,他的文风也一直保持着“时而诙谐伤感、时而暗含讥讽”的无畏调性,这在他早期的“追随三部曲”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后来的《云中人》和《十七岁的轻骑兵》依然保留了这一风格,前者更像是一次故作惊悚的“鬼屋历险记”(尽管作者自认为是受其启发才写作了这本《雾行者》),后者依然是对其技校时光的感伤追忆。《花街往事》可以看作路内的一次“转型”试验,尽管小说场景依然是熟悉的戴城,叙事主体已经从技校生变成了他们的父辈,作者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对自身生活经验的攫取,而是试图将目光放得更远,开始思考“我何以为我”这样的问题。作家的这一野心更多地体现在了《慈悲》的创作上——我一直将其视为一部“化工厂宇宙”下的《活着》。这次这本彻底脱离了化工厂语境的《雾行者》,又会让读者看到一个怎样的路内呢?

《雾行者》无疑是一本“不太纯粹”的小说,这首先体现在它的叙事文体和叙事人称上。全书的五个章节由五种叙事风格(梦境、寓言、当代现实、小说素材和文学批评)杂糅拼贴而成(似乎是在致敬波拉尼奥《2666》的五个部分),前四章的第三人称叙述(上帝视角)和第五章的第一人称叙述(端木云的主观视角)结合得毫无违和感,各章的主人公在周劭和端木云间穿插交叠,叙事时间线也变得不再规整,而是在1998至2008间跳跃往复。读者仿佛置身一个蜿蜒曲折的巨型迷宫中,甚至能通过不同人物的视角看到他们对同一件事的讲述,具备了巴赫金提出的“复调小说”的结构,主人公为各自的观点辩护,呈现出了一种多声部的“复调”。

同时,读者还能从中看到“元小说”的影子,叙述者常常打断叙事结构的连续性,直接对叙述本身进行评论。例如,故事里的主人公时常在讲述他所创作的小说(如端木云的《逆戟鲸那时还年轻》),或者评论其他人的小说(如端木云评论《巨猿》)。当然这些被讲述或被评论的小说也大都是作者虚构的,完全可以视为作者本人的创作;而这些小说文本又和故事时空同步进行,无缝衔接。之所以特别提及《巨猿》这个名字,不仅因为这是路内在参与“匿名作家计划”时发表过的一篇短篇小说(它本身就是一篇“元小说”——“关于小说的小说”),更在于它又一次出现在《雾行者》的行文中,有趣的是,这一长一短两篇小说又在书里书外形成了足够的呼应与对照。

《雾行者》的另一层价值

读者除了能透过这本《雾行者》的厚度看出作者同等程度膨胀的创作野心外,更能通过这本小说认识一个更加真实的路内,看到他的文学观、电影观以及作者本人对自己人生或过往创作的自嘲。举例来说,我们能从中看到无数熟悉或并不熟悉的作者与作品的名字: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莫泊桑、海明威、顾城、托马斯·伍尔夫、鲍里斯·维昂,抑或侯孝贤、蔡明亮、杨德昌,还有作者假托书中人物之口对他们作品的“纯主观评价”。诚然,吃到一个好吃的鸡蛋未必非得认识那个下蛋的母鸡,但如果一个职业小说家还能透过厚厚的纸页把自己真诚地摆在读者面前,读者何不借此机会好好端详一番呢?

《雾行者》的读者群体当然不应仅限于文学青年、文艺青年、业余作家、乡下青年作家(这些古怪的称号都是书中人物的创造)或是喜爱路内的读者们。它具备一般悬疑推理小说必备的黑色气质、通俗地摊文学必备的怪谈趣闻、严肃文学作品必备的自省意识与文体试验,像个“大染缸”海纳百川,却又并不纷繁杂乱,即便多条叙事线索齐头并进,同样能够抵达故事的终点。

尽管路内笔下写的永远是那些看似没有太大希望的年轻人,但当读者通过这本小说看到曾经真的有过那么一群“列队从马路上走过,打着黑伞,拎着礼品袋”的“糖葫芦女孩”活人广告推销员,有着那么一些依旧坚持新闻理想而进入报社、跑社会新闻、做卧底记者的人,或是能想到自己也曾是亿万人口流动大军的一分子,时常在异乡做着故乡的梦,就会发现这本小说的另一层价值——中华大地上永远磨不灭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是书中所写的那些穿透层层雾障依然努力前行的人。

我想,无论是“文学青年”还是“文艺青年”都不是贬义词,毕竟,哪怕是书中为了供弟弟端木云上大学甘愿嫁到李河镇的姐姐,那个“如今被枯燥的劳动折磨得壮硕变形,紧裹着廉价的水洗牛仔裤一边抽烟一边走路”的村妇,也曾经历过一段爱读言情小说的岁月。

事实上,无论是戴城的化工厂还是本书中铁井镇、李河镇、临平镇等等小镇的开发区,在作家看来似乎都没有绝对的差别,因为那里的人群都是凝固的,年轻人仿佛都能一眼望到自己的结局,却仍怀着几分理想者的浪漫,在填充时间裂缝的同时还努力憧憬着什么。这些小镇是作家“象征意义上的故乡”,而故乡本身又是时间堆砌起来的空间,那些自嘲是“江湖儿女”的小镇青年们依然在路上。

 

(原标题:《雾行者》:“江湖儿女”仍在路上)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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