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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是沙漠的语言,唯独它可以进出死亡之门,换来绿野和村舍

2020-01-16 02:31 北京晚报 TF021

塔里木盆地是人类早期开发的生存地,逐步改变自然使之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受持续干旱气候的影响,沙漠吞噬了北部古老的绿洲,而且流沙向南缘绿洲不断地蔓延,这一沙漠化的进程对人类的生存造成了很大的危害。大自然中的物种随着环境趋于恶劣变化而减少,在一定程度上归结于人类的生产活动。从狩猎到农耕时代,人们已经意识到生态环境中物种减少与自身的行为有关,在尼雅遗址出土的文献资料中,记录了一千多年前颁发的《森林法》,表明当时的原住民已经意识到了生态危机。

作者:尚昌平 文并图


黄沙密布的塔里木盆地,狂风卷起的沙砾撞击着顶风屹立的胡杨。一位老人赶着毛驴车穿行在沙尘中,车上一捆捆小树苗刚刚生出根须,义务植树已经成了当地居民的一种习惯,让人看到环塔里木盆地居住的居民身上保留的传统美德,他们唱着歌,在飞扬的沙尘中播种绿色。

“一汪泉水可以救你的命,一片绿色的胡杨林才是家”。行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当地这句谚语时刻提醒旅行者如何在荒野求生。

生活在塔里木河流域的人,流传着一个传说,以膜拜之心去讴歌大自然,并将生命永恒的桂冠,赋予了亘古荒漠中生存的胡杨树。传说像被旷古漠风剥蚀的独木,只剩下了一句话:胡杨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胡杨生死轮回在三千年之间。

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终日都是一个匆匆行者,荒漠中的胡杨如同娴熟使用哑语的向导,引导人走向沙漠的深处。那一片片葱茏茂盛的树林和漠黄色的枯木让人尝受朝夕穿行在生死之间的滋味。我熟悉胡杨,可以从它剥落凹陷的躯干上及它生长的朝向判断出方位,闭上眼睛可以从胡杨身上摸挲出它生长的境况。风沙可以掩埋走兽的迒迹,平覆千余年前的古河道,却不能湮没远古至今的胡杨之路,沙海中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或曾记录着人类羁旅的历史,在没有文字的年代里胡杨就是一部书。

塔克拉玛干三分之二的植物属木本,在水源充足的地方还能见得到与胡杨伴生的树木,但进入到沙漠的边缘,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生死线隔离开与胡杨伴生的树木,越过死亡线的只有胡杨树,唯独它可以进出死亡之门,生长在荒漠。至今,没有人能推测出一片古老的胡杨林或一株布满鳞状纹的胡杨生死本末,或许,古老的胡杨看到过沧海桑田直至沙漠化的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相继不少的物种在胡杨林里永远地消失,消失的还有往来西东丝路上的商贾以及风驰电掣的军旅。

每当黄昏宿营的时候,将日落前的空暇时间留给自己与胡杨对话,胡杨是沙漠的语言,它表述的语言只有跋涉于沙漠中的人听得懂,那是一种带着厚重历史的、语调低沉而滞缓的方言,往往在此时大脑纯净如水,倾听风里的胡杨叙说身世。沙漠里的胡杨告诉人的似乎都是往事,它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将人拖回完全陌生的古老时代。

塔克拉玛干深处的胡杨分布是很奇特的,踏着寒霜沿着和田河南北向穿越时,干涸的河谷成段被流沙覆盖,判断方位的主要依据是干涸河谷两岸的胡杨林。在夏日里,湍急的河水季节性地从昆仑山北麓泄流而下,那时,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绿色长廊,而在其后便是半年之久的枯水期。塔克拉玛干凡雪水流经的地方至今还生长着林立的胡杨,这在克里雅河、尼雅河、且末河也时见类似的情景。胡杨丛生密布的地方大多有人类活动留下的遗址,这几乎是塔克拉玛干的规律,如果见到一大片绿色的胡杨林,一定就会有人活动生存的村落,若是一片仰天枯立的胡杨地带,表明在古代曾是绿荫覆盖的地方,其后逐渐沦为废墟了。今天,绿色的胡杨林正由沙漠向河源后退,有水的地方很远都会看到胡杨林,而失水干涸的地方,胡杨林正面临着深陷沙海的命运。

塔里木河以南四十公里依然见到西东向分布的胡杨枯域,枯死的胡杨林带表明古老的塔里木河曾流经沙漠地带,卷着滔滔浊浪由西向东流去,距今两千年前丝绸之路南道曾出现的于阗国、精绝国、且末国等城廓遗址,今天已全部湮没在沙海中。

据相关的历史记载表明,今天所见到的干涸的古河道两岸曾经是古代人类的栖居点,而沙丘林立的地方掩埋的可能是更为古老的植被区,由此而推想,最早的沙漠化成因是由于大自然的干旱气候以及水系的萎缩,不同方向的风力作用使沙漠由中心地带向盆地南北边缘推移,或许,我们永远不会知晓那些古老的胡杨林生成的年代,但赋予生命象征的胡杨无疑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最早的“居民”。

胡杨是支撑塔克拉玛干沙漠绿洲的存在,胡杨生死不灭的躯干换来的绿野和村舍。风沙的肆虐让人见不到一株相同的胡杨,但它们却有相同的风骨,就连那一株株枯死的小胡杨也都迎着呼啸的风沙挺身直立,这总使人对胡杨产生一种人格化的敬仰,我笃信胡杨以3000年为轮回的传说。以往C14检测的结果,精绝国周围既有死而不倒4000年的胡杨,也有杂列小河墓地6000年不朽的胡杨。

在塔里木盆地没有人能说清楚胡杨生长的年龄,因为每个人口述的都是传闻,而那些传闻不知在民间几度辗转而来,如果以25岁为一代计算,40代人留下的传说也不过尔尔千年,这不过是胡杨生存年龄的三分之一,其余的生存年龄恐怕连传说也未必留得下。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古河床上见过树围5.9米的枯胡杨,胡杨盘根错节,腹已中空,推测它有800年的树龄。然而,从始至终没有人说清楚千年的胡杨是什么样子,胡杨既然千年死而不倒,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多年的胡杨树或许有,只不过人生苦短,无从记录下胡杨生时的故事罢了。胡杨跨越时空的悠长,它生时留下了令人钦敬的胡杨精神;而死后的胡杨,则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生命的存在,它把生命的全部交给了死亡去延续,生而不灭,是胡杨向人类昭示的一种生命观。

正像一个蕴藏着高尚心灵的人,胡杨的一生很平凡,生活在塔克拉玛干的史前人类,很早就懂得胡杨树对他们的重要意义,他们直立着身体从洞穴中走出来,用胡杨木搭建成最原始的房屋,并截取胡杨树干刳空制成独木舟,手执带有石镞的胡杨矛枪及胡杨木制成的弓弩,度过他们的渔猎生涯。他们使用的生活器皿木杓、木碗、木几、木盘,以及用作炊煮的木盆,无一不取自胡杨木。而手巧心慧的女人们则用胡杨木制成纺轮,尽管生活简陋,但总少不了一柄精心制作的木梳,以至于在所有的古墓穴中单凭发髻间的木梳和精心缀结的木扣,就能让人直接分辨出墓室中主人的性别。也许,这世上再没有哪一种树木能像胡杨悉数解肢为人类所利用。

不同于现代人的观念,在古人的心目中胡杨木既是生命的象征,也是种族成员死后的标志。在聚落中,胡杨林是人们生时的乐园,也是他们最终步入另一个世界里的圣地,他们带着生前使用的胡杨木生活器皿一同入殓,墓地上遍栽的木桩宛如一片胡杨林,下面堆垒着胡杨嵌合而成的木棺,或者几代,乃至数十代人聚集在一座巨大的公墓中,在胡杨木的怀抱中入土安寝。那些插立在墓地上的胡杨木,代表着无数的灵躯,而每一根胡杨木代表一个人生,标志一个人从生至死完整的过程,人生幻灭,而胡杨木枯立不朽。倘若不是兀立在墓地中的胡杨木,那些墓地早已为风沙湮没,如果我们为古代人类遗存匮乏而深感缺憾,那么值得庆幸的是:实物不亡,至少有胡杨为证。试想,如果没有胡杨,塔克拉玛干沙漠会给我们遗留下些什么?

考古学家从塔克拉玛干沙海中散布的胡杨碎片感受人类文明遗留下的信息,正因为那些雕刻精美图饰的梁木和书写文字的木牍是以不朽的胡杨木制成,才得以认识古代人类的智慧和文明。胡杨是跨越风尘流年的载体,从凋谢的生命群中将历史的轮毂拖到了现在,人类的文明记录在胡杨身上,胡杨超越了自己生命的存在延续了人类的文明,一个聚落、一个部族依附胡杨荣枯主宰它生死聚散,而一个人生前的财富和死后的奢侈都以胡杨木为标准,在一片绵贯千里的沙海中胡杨带来和送走的是历史的全部!不清楚胡杨在古人心目中的位置,我猜想,在小河墓地一座座坟茔上竖立的胡杨木定然是古人祭祀膜拜的偶像,在这个泛滥偶像的年代里,还有谁会为胡杨留下偶像的位置呢?

静坐在塔克拉玛干荒漠中感叹人与胡杨悲喜结交的关系而深为忧虑,大自然中的胡杨林早于人类几百万年生存沙海,在人类不懂得维护生态环境时已经得到胡杨几千年甚至更久远的恩泽。翻开近现代墨瀋未干的记录看,塔里木盆地自然环境日趋恶化,除不可抗御的自然灾害而外,胡杨的生死与人类活动有很大的相关。人的活动,愈来愈明显地比自然界带来的灾难更严重,今天的人类超前地享用胡杨藉以生存的立锥之地,胡杨,不会因人为造成的生存环境恶化而远走他乡的。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曾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亲手栽植了多棵胡杨,数年不见,我想,它们的身高已经比及屋顶、绿树成荫了吧。

 

(原标题:胡杨)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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