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过年,书信桌椅都能去神社付之一炬,还有这样一道传统饭食
每年一到十二月,日本人便为迎接新年忙碌起来了,就连我这个外国人,也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
作者:陈喜儒
资料图 新华社记者 杜潇逸 摄
先是收到一堆日本朋友发来的忘年会请柬。所谓“忘年会”,就是新年前朋友、同事、同学的聚会,据说始于室町时代(1392-1573),原本是亲朋之间的聚会,现已发展为年末重要的社交活动,目的是忘记过去一年的辛苦与烦恼、纠结与委屈、隔阂与误解,以便轻松地面对未来。人生在世,总要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建立起纵横交错的社会关系网,为了维系、发展这个关系网,必须参加几次忘年会,谁都不例外。通常日本人主张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忘记过去,中国人则认为现在和未来都是由过去发展而来的,强调以史为鉴,这可能是中国人与日本人在思维方式上的微妙区别之一。
二是贺年片,多如飞蝗,每年都能收到近百张。日本大概是用贺年片最多的国家,每年约四十亿张,也就是说平均每个人要用三十多张。寄贺年片这种习俗据说始于1903年,延续至今,愈演愈烈。对邮局来说,这可是赚钱的大好时机,邮局为此制订了特殊的邮寄制度——12月1日至12月25日投寄的贺年片,可以交给邮局统一保存,并在1月1日前送达。每年这时,邮局都要雇佣两百万个临时工帮忙投递。新年到日本朋友家做客时,每每看到那堆积如山的贺年片,我总会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应该祝贺他交际广泛、朋友众多,还是应该同情他为生计费心劳神,苦不堪言?近年来日本的一些著名人士在报刊发表文章,认为寄贺年片浪费资源,开始自发抵制,即使收到了也不看。但多年养成的习惯,怎能轻易改变?你不发不看,别人照发照看,贺年片仍像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袭来。
三是送礼。日本自古就有年末互赠礼品的习惯,最初是为祝父母长寿送的年糕或鱼,至江户时代渐成一种风气,除了赠给亲朋好友,对同事、上司、平素关照过自己的人,也要有所表示。商家乘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纷纷挂出大酬宾、大减价的招牌,把热销商品摆在最显眼处,店员则站在街头使劲吆喝。较大的商店设有礼品服务处,买好礼品写上收货人的通联方式,由商店负责包装和寄送。
四是家里家外大扫除,装饰门面。在中国是贴对联、贴门神,在日本则是“摆门松”。所谓“摆门松”,就是把鲜松枝捆在门前,讲究的人家,要摆“岁寒三友”——松、竹、梅,还在门口上方挂用稻草编结的草绳或圆圈,称“注连绳”,这相当于中国的门神。除此之外,要在室内摆“镜饼”,即供奉给神灵的扁圆形年糕,一大一小摞在一起,上面再放一个橘子,祈求神灵保佑全家四季平安,团结和睦。
另外人们还要筹划年夜饭、准备压岁钱、回乡省亲、海外旅游等,总之年根儿底下,人人忙得不亦乐乎。
原来日本也过农历新年,但因明治维新后的1873年改用阳历,农历年随之废止。每年的12月29日至1月3日为国家法定假日,举国上下辞旧迎新,欢度新年。
记得有一年我在东京过新年,“除夕”的晚上,本想和妻子包饺子,给国内的亲友打电话拜年,但佐藤纯子女士邀请我们到她家去,说既然你们不能和家人团圆,不妨来体验一下日本人的过年风俗。佐藤女士1957年从昭和女子大学英语系毕业后,一直致力于日中友好事业,是日中文化界无人不晓的友好人士和社会活动家。她家是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面积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干净整洁。家门口放着一个箱子,里面装有饮用水和方便食品,以备地震时使用;日本的许多人家都有这种箱子,其忧患意识,由此可见一斑。
佐藤女士的家像一座博物馆——墙上挂着赵丹的画,桌子上摆着廖承志送的端砚,茶几上放着几组精致的无锡泥人,书架上陈列着老舍、巴金、张光年、严文井、井上靖、谷崎润一郎、水上勉、宫川寅雄、大江健三郎等中日著名作家的赠书,还有唐三彩、皮影、剪纸、折扇、木版水印画等工艺品……单是中国朋友送给她的各种材质的图章,就装了满满两抽屉。
由于年轻时忙于工作,佐藤女士没要小孩,丈夫病故后,一直独自生活。在她卧室的床头上,挂着一排朋友们的孩子画的画儿,一幅幅色彩艳丽、充满稚气的画作,陪她度过每一天。旁边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中,佐藤身穿浅绿色和服,银发如雪,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我认识她二十多年,一直见她身着职业女性的套装,从未察觉她如此光彩照人。这是生活中的佐藤,家族中的佐藤,充满女性柔情的佐藤……
佐藤女士亲自下厨,端上来满满一桌子菜,还特意为我们做了日本新年的传统饭食——杂煮,将竹笋、香菇、蚕豆、胡萝卜、魔芋、藕片、豆腐等放在一起煮熟,类似中国的烩菜或乱炖。我们一边看日本的红白歌大奖赛,一边吃饭,不知不觉到了午夜时分。佐藤女士说:“我领你们到阿佐谷神明宫,看看日本人怎样参拜、守夜吧。”她很喜欢阿佐谷,那里既安静又有文化气息,生活也方便。许多日本作家如太宰治、龟井胜一郎、井伏鳟二、上林晓、横光利一等,都在这一带住过……
神明宫不大,入口处和出口处用竹篱搭起了人行通道,神社两侧是摊贩,卖些食品和神物。佐藤拎着一个大口袋,我以为是上供用的果品,她说日本人一直有敬惜字纸的习惯,来往的书信要积攒起来,带到神社焚烧;还有心爱之物和礼品、娃娃、木偶等物,在破损陈旧后不可随意丢弃,要在过年时拿到神社付之一炬,使这些东西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走进神明宫,我看见院子中央有两堆熊熊燃烧的大火,照得四面热乎乎、亮堂堂的。不断有人把不用的东西抛入火中,小的如信件书刊,大的有桌椅梳妆台等,火光冲天,飞灰如雪,整个神社仿佛也在燃烧。我走到神位前,扔几枚硬币,击掌两下,心中祈祷,之后施礼。仪式完毕,饮一杯免费供应的热米酒,寒气顿消。
神明宫内古树参天,有的梅花已然半开,露出淡淡的绯色。深蓝色的夜空辽远通透,大半个月亮高悬中天,皎洁清澈。
我看了下手表,已经快一点了,此时的北京马上就要进入新年。想必人们正在屏息静气,仔细聆听新年的钟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