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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育群《一寄河山——大地上的迁徙》:行走中探寻先辈的迁徙史

2019-12-31 07:01 北京晚报 TF008

作者熊育群,广东文学院院长、同济大学兼职教授、杰出校友。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第十三届冰心文学奖等,入选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广东省文学领军人才、德艺双馨作家等。出版有诗集《三只眼睛》《我的一生在我之外》,长篇小说《连尔居》《己卯年雨雪》,散文集及长篇纪实作品《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西藏的感动》《罗马的时光游戏》《路上的祖先》《一寄河山》等20部。作品在德国、俄罗斯、意大利、匈牙利、埃及、约旦、日本、英国等国翻译出版。

程氏山河 熊育群 摄

大概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了福建永定,后来又到了广东梅州,这都是客家人生活的地方。在永定我遇上了一个节日,非常盛大,一个星期全镇的人都吃斋,最后一天开斋,家家户户请来自己的亲戚,大鱼大肉,一起欢度。他们在街上高举彩旗,每面旗上写着李氏的名人:李白、李世民、李清照……后面抬着祖先的神像神位,队伍像嘉年华一样一路走来,有的装扮成乞丐。他们在模仿祖先的迁徙。家家户户鞭炮相迎,到处扎起彩门。

队伍走到了一个广场上,广场搭了一个台,不是戏台,上面全放的是祖先的灵位,每家摆一个八仙桌,桌上摆满整只的鸡鸭鱼,柚子、苹果,点着高香,他们一齐敬拜祖先。一方面是吃斋,纪念他们祖先一路的艰辛前行,开斋就是他们幸福的生活,不能忘记祖先,要祭祀他们。

这种遥远的历史跟现实生活结合那么紧密,这就不只是一个历史,还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我特别感动。我注意到客家人的迁徙,再关注到中华民族迁徙的历史,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主题。但是,不能只是从历史资料上去找,这样的写作不是我所要的,我写的虽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但我要写现实生活中的,我觉得这才是一个作家能把握的,也是能接地气的。

10年来,我因各种原因走到全国各地,运气好的时候就会碰上迁徙者的故事。比如在云南无量山的大山深处,有一个九甲镇,这里是苦聪人生活的地方。我听说高山上面有汉人,叫熊家寨,跟我同姓,就这么一个村庄,与世隔绝。我很好奇,便去了解。在云贵高原,这种个体的迁徙特别多,而且都是在大山深处,几百年前迁过来,繁衍后,一户人家变成一个村庄,一个家族。那里都是少数民族地区,他们汉族的文化却保存完整。当然也有少数民族的文化融进来。这些隐蔽的村庄很难发现,写作是没办法去规划和设计的。我只有做一个有心人,在行走中一听到就去寻找。我去长白山就是这样。闯关东是一个大事件,大概念。但写作怎么落笔?

我到了长白山下密林深处的一个村庄,山东人在那里落脚。我先到了一对年轻夫妇家里,男人在山东青岛生活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他在那边不适应,又思念这里的家乡,就回来了,在山中种人参。他祖辈是闯关东过来的,现在他们想回到山东去,却发现已经回去不了。

走西口、闯关东、下南洋,客家人的迁徙,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个体的迁徙……一次次,中国地图在我的膝盖上或是书桌上打开,我寻找祖辈们当年始自中原的迁徙,他们总是朝着南、西、北三个方向,只有东面是浩瀚的海洋,汉民族没有与海洋打交道的经验。他们越走越远,向南的有的漂洋过海——下南洋,向北的有的越过了西伯利亚,而西方祁连山下的匈奴人甚至到达了亚欧交界的土耳其。也有向着中原迁徙的,那是前来问鼎中原的少数民族,譬如拓跋鲜卑、蒙古人、满人,他们在马背上夺取了汉人的天下。

古老中国的人口流向就像一道道经脉,从中原地带向着南方、西北、西南、东北迁徙。一次次大移民与历史的大动荡相互对应——东晋的五胡乱华,唐朝的安史之乱、黄巢起义,北宋的“靖康之乱”,就像心脏的剧烈搏动与血液的喷射一样,灾难,让血脉喷射到了南方的边缘地带。南蛮之地开始染上层层人间烟火。迁徙,成了历史的另一种书写,它写出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历史大灾难——不是宫廷的政变,不是皇宫的恩怨情仇,而是动乱!大灾难首先是黎民百姓的灾难。

南方的迁徙最直观地反映了战争的灾难,两千年里,迁徙者总是一批批上路,向着荒山野岭之地走来,成群成族,前仆后继,他们身后,大灾难的阴影,如同寒流。

在云南的怒江、澜沧江下游,说着生硬普通话的山民提起的是蒙古高原。那是他们祖先最早的出发地。但是,西南我所遇到的更多的是个体的迁徙。那里似乎是脱离大历史的个人悲剧的终结地。南方的迁徙可以寻找到最初的历史缘由,可以追寻到时间与脚步的踪迹。而西部的个人迁徙却像传说,一个有关生命的神秘传奇,缘由被遮蔽得如同岁月一样难以回溯。

我在面对大西南山地时,总是想到,大西南的存在,也许,它使获罪者有了一种生存的可能,当权者可以靠抹去他从前的生活而保全他的性命,可以把威胁者流放而不是处死。受迫害者有了一个藏匿的地方。害人者有一个自我处置悔过自新的机会。文化人有一个思想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不被儒家的文化窒息。多少文人吟叹与向往过的归隐,在这片崇山峻岭随处可见。这里提供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这是历史苦难在大地边缘发出的小小痉挛。从此,生活与这苍山野岭一样变得单纯、朴实、敦厚。

我关注这种神秘的个人迁徙,这种不为人知的历史秘密,就像与岁月的邂逅,它是我在西部山水之中行走遭遇到的一次次偶然,它激起了我对于人生灾难的感怀,对于生命别样图景的想象。

西部沙漠深处的汉人,他们零星的迁徙让我意外又震惊。这是世上荒凉之地,黄沙漫漫,仿佛到了世界荒凉的尽头。他们放弃比这好得多的陕甘之地,跑到大沙漠深处,那是怎样的一种苦难与遭际?他们除了生存,还有刀光剑影,有民族、宗教等众多的因由。

发生在东北的闯关东是世上最壮观的迁徙,因为清政府禁止汉人入关,东北变得荒无人烟,人们为求得生存而集体闯关。迁徙集中在一百多年间,人们成群结队,络绎于途,比起客家人因战火而南迁,闯关东者是因为灾荒,是为了那片肥沃的黑土地。这里,大地辽阔、苍茫,遍野的庄稼天空一样望无际涯。我像一个闯入者,多少次走进它的空旷与博大,体味生命的弱小,人生的渺茫。如今,东北人与自己祖先的迁徙地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做生意、搞开发、办活动喜欢邀请祖居地的人参加,有的还回流到山东、河北、山西等地发展……

一次次在鸡形版图上行走,一年年的岁月静静流逝。我感觉着脚下土地在岁月深处的荒凉气息,感受着两千年以来向着边地不停迈动的脚步,那些血肉之躯上的脚板,踩踏到这些边远的土地时,发出的颤抖与犹疑,仿佛就在昨天。恍惚间,岁月中一股生命之流浮云一样升起,从中原漫漫飘散,向着边缘、向着荒凉,生命的氤氲之气正漫延过来——一幅流徙的生存图是如此迫近,令山河变幻,令眼前地图上的线条与色块蠢动……

我觉得这个时候可以成一本书了。可以说,《一寄河山——大地上的迁徙》既是一本策划又非策划的书,它是我大地漫游遭遇到的书。

(原标题:大地漫游遭遇的书)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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