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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八个》本没有杨芹儿这个人物,张艺谋等人为何看中这部书

2019-12-20 06:58 北京晚报 TF008

今年是郭小川诞辰100周年,也是郭小川创作的长篇叙事诗《一个和八个》发表四十周年。1957年5月,郭小川写出1200行的长诗《一个和八个》初稿。到1957年11月至12月,郭小川改定了这部作品,并争取发表。1976年10月18日,郭小川逝世。郭小川去世后三年,《一个和八个》在《长江文艺》1979年第一期上发表。四年后,1983年冬,刚刚从电影学院毕业不到两年的张军钊、张艺谋、肖风、何群等人将《一个和八个》搬上银幕。

作者 ▌杨庆华


1983年底,《一个和八个》在北京试映。试映的范围是电影界和在京国家机关。笔者当时正在上大学,电影票是父亲的单位发的,地点是在全国政协礼堂。三十多年过去了,这部影片的很多细节已经淡忘了,记忆深刻的是影片结尾的一个段落:

几个日本鬼子扑向杨芹儿,鬼子发出下流的狂笑声。瘦烟鬼听到杨芹儿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大叔。”瘦烟鬼抓住大枪,浑身摸索着掏出一发子弹,哆哆嗦嗦地把子弹往枪膛里压,颤抖着举起枪。枪响了,杨芹儿无声地趴在地上,后背一个枪眼。瘦烟鬼走出山丘,站在鬼子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老子——中国人!”说完扔掉大枪,将小褂脱掉扔向空中。转身向远处走去。走着走着,他佝偻着身子,慢慢咳嗽起来。一声干涩的枪声响起,咳嗽声中断了,他倒了下去。

笔者当年被影片的这个段落震住了。看惯了“老三战”(《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作者注)模式的电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争片。这个结尾审查时没有通过,1984年影片公映时,观众看到的是修改后的版本:

杨芹儿绕到土包前从右往左跑,被鬼子截住。鬼子们一拥而上搂着、撕着杨芹儿。杨芹儿挣扎着,撕心裂肺地高喊:“大叔!”枪响,两个鬼子倒下,其余鬼子一惊,四处张望。又一声枪响,倒下一个鬼子。两个鬼子发现了目标,向瘦烟鬼开枪,瘦烟鬼与鬼子对峙,被鬼子逼到土墙前。杨芹儿手举钢盔砸倒一个鬼子。鬼子发出惨叫声。杨芹儿扔掉钢盔,“咕咚”一声坐在地上。瘦烟鬼也瘫坐在地上。两人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鬼子被消灭了。他们一起去追赶王金和许志。

郭小川的原作没有这个段落,也没有杨芹儿这个人物。长诗的结尾是绿林好汉大胡子不愿意参加八路军,和王金分手了:

“我呀,我还是滚我的蛋吧,

此后,一不跟老百姓作对,

二不捣乱咱们的八路军,

三不饶过该死的日本鬼。

如果有一天触犯我这些誓言,

我自己拿脑袋到你面前赎罪!”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对着王金眨一眨感激的眼睛,

然后从肩头摘下一支大枪,

双手捧着递交到王金手中,

这才转过身,扬长而去……

王金仅仅对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

这个结尾符合人物性格的发展逻辑,引发读者的回味和联想。大胡子是郭小川写得很精彩的一个人物。长诗第七章《在刑场上》写大胡子替王金求情,表现了人性中闪光的一面:

呵,他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

大胡子突地在他面前跪下,

以一种祈求的声调央告道:

“快把我们七个土匪逃兵杀了吧,

可千万不能杀死这个教导员,

他是个好人,你们再查一查!”

张军钊等人在改编《一个和八个》时,保留了刑场上大胡子替王金求情和大胡子最后与王金分手两个段落(改编电影时,大胡子改名粗眉毛——作者注)。样片在北京送审时,对这两场戏提出批评意见:“比如,刑场那场戏,把土匪都写得非常刚强仗义,不但显得共产党不讲人情,而且让人觉得共产党的干部那么没水平。再比如,结尾粗眉毛离开王金那场戏,虽然表现了粗眉毛豪放仗义的气质,但另一方面,又给观众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由于共产党不讲人情,只讲纪律,土匪不能忍受,最后还是走了。”摄制组据理力争,粗眉毛和王金分手的结尾得以保留,但刑场这场戏,犯人替王金求情的镜头全部删去。广西电影制片厂本来以为这部电影要被“枪毙”了,因为样片送审时有的意见认为影片存在原则性问题:“影片仅仅反映了革命进程中的挫折、痛苦和阴暗面,年轻人通过这部作品来了解抗日战争的历史,会产生偏颇。

因此,创作不能走极端,要考虑到作品的社会效果,考虑到它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所起的作用。对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因此创作者要手下留情。对于革命队伍里的阴暗面,在描写时要分清可为与不可为。有些错误,一笔带过即可。作者的本意是歌颂共产党员,但是,由于八路军教导员王金处于一个受冤枉的境地,在残酷的战争条件下和一群罪犯在一起,再加上对这几个犯人写得不够准确,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似乎我们八路军干部冷漠机械,而那些土匪都挺好,挺有人情味。我们并没有废弃革命人道主义,不能给人借口,说共产党不讲人道。”

郭小川的长诗完成于1957年春天。在此之前,没有作家触及过肃反这个敏感题材。主人公是革命队伍内部冤假错案的受害者,这在当时是文艺创作的禁区。郭小川生前没能看到《一个和八个》发表。1976年10月13日,郭小川从河南林县返京途中,在安阳听到粉碎“四人帮”的消息。10月18日,郭小川在安阳招待所因未灭的烟头点燃衣被,窒息而死。经历了多少苦难,郭小川没能等到《一个和八个》公开发表。

1979年,长诗《一个和八个》公开发表。

1983年,刚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张军钊、张艺谋、肖风、何群等人选中《一个和八个》作为拍摄素材。

导演张军钊谈影片《一个和八个》创作构思时讲:“我们之所以选郭小川的长诗作为拍摄素材,主要原因之一是认为这个作品有可以挖掘之处。我读了郭小川的长诗,感到它与一般的战争题材作品相比,有些与众不同的特点。过去我们的文艺作品写战争,多是正面描写军民关系、党政关系,或敌我双方的两军对垒,并且笔墨的重点一般都放在对英雄人物的刻画上。而长诗却另辟蹊径。诗中写的这段故事,是任何史书,无论正史、野史,都找不到的。可正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构成了抗战史诗中一个小小的侧面。作品提供了一种特殊的人物关系——八路军教导员王金因受叛徒诬陷而蒙受冤屈,与八个罪犯关押在一起;一种特殊的规定情景——在当时严酷的战争环境中,他们都即将被处死。通过王金和八个罪犯在生死关头所发生的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性格撞击,表现了共产党员对党的无限忠诚和献身精神。我喜欢长诗中这种特殊的人物关系和规定情景,感到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挖掘,有可能发展成一部好作品。”

张军钊他们遇上了好时代。1983年4月1日,广西电影制片厂厂长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宣读了党委关于成立青年摄制组的决定。厂长说:“我们给这几个年轻人几十万元,算是交学费,让他们试一下,目的是为广西厂培养人才。”张军钊、张艺谋、肖风、何群这些刚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年轻人得到了独立拍片的机会。尽管样片在层层审查过程中有不少批评意见,有的意见甚至很尖锐。但是审查部门没有上纲上线,没有“枪毙”这部影片,而是让广西电影制片厂研究后拿出修改方案。摄制组根据样片送审时的意见,拟定了六十三条修改方案。1984年,电影《一个和八个》正式公映,观众被影片的视觉冲击力所震撼。《一个和八个》的公映,标志着第五代电影人崛起,宣告了一个电影新时代的来临。如果郭小川还活着,看到《一个和八个》在搁置二十多年后以电影改编这样一种面貌闻名遐迩,相信他一定会高兴地点上一支烟:“请让我安静地咀嚼咀嚼这工作的幸福。”

(本文主要参考文献:中国电影家协会编印:《电影艺术参考资料》1985年第6期,总第159期)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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