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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分饰多角、多人饰一角,孟京辉版《茶馆》为何要模糊角色身份

2019-12-17 13:55 北京晚报 TF008

2019年11月,孟京辉版《茶馆》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此前这部戏已经作为2018年乌镇戏剧节开幕大戏和73年来首部入围法国“阿维尼翁IN戏剧节”演出的中国大陆作品与国内外观众见面了,但在孟京辉与《茶馆》共同的故乡北京,这出戏遭遇了少有的“退票”风波。观众对这一部带有明显的孟氏风格的中国戏剧经典作品褒贬不一,争论四起。有人评价孟京辉胡作非为、挂羊头卖狗肉;有人评价孟京辉锐意进取,依然是先锋中的急行军。

作者 王婧


孟京辉戏剧工作室供图

也许是历史的巧合,1989年,先锋戏剧代表导演牟森在先锋戏剧《大神布朗》首演时对观众说:“在首都的另外一个舞台上,北京人艺的老艺术家们正在最后一次演出老舍先生的经典名剧《茶馆》。老一代艺术家们创造过一个辉煌的戏剧时代,但是生命总是处于轮回和更替之中。就像《茶馆》埋葬了一个旧时代,《布朗大神》孕育着一个伟大的梦想一样,更替是必然的。我们在此怀着神圣的情感,以戏剧的名义,向老一代艺术家们致以我们最真诚的敬礼,这是一种巧合,我们将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段历史被孟京辉编著的《先锋戏剧档案》记录在开篇。

此刻,距孟京辉第一次执导荒诞戏剧《升降机》的演出已经过去了30年,这30年实际上也是中国先锋戏剧野蛮生长又被商业驯化的30年。20世纪90年代,我国的经济、文化高速发展,人们在历史的巨变中,在文化发展与交流中,深刻地思索人与社会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以充满爆发力的态度寻找表达的出口,而具有反文本性、重构观演关系、意象化和象征化的表现方式等特点,融合了荒诞派戏剧、表现主义戏剧、残酷戏剧等特征的先锋戏剧走进创作者和观众的视野。这类戏剧不再强调对剧本的再现,而注重抽象的精神传达;打破了无形的“第四堵墙”,建立起了若即若离的观演关系;以简洁抽象的外在呈现方式刻意模糊年代地域个性,探讨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精神困境和理想追求,从而具有普世的哲理性。

这一时期,孟京辉执导的《秃头歌女》《等待戈多》《我爱×××》等作品,力求突破传统,拒绝世俗。孟京辉曾说:“观众当然不是上帝”,其御用编剧廖一梅更直白地指出:“大众审美都是臭狗屁。”他们直面人类最本质的思想和欲望,关注人性,崇尚爱情。这种鲜明的创作态度,不仅没有将观众拒之门外,反而引领时代潮流,成为文艺青年趋之若鹜的时尚姿态。在1998年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中,孟京辉在第二幕中就曾经戏仿过《茶馆》片段,戏谑的呈现方式带来的是对社会的讽刺和批判,观众在哈哈大笑后,能够清晰地感知其对现实的批判与反思,留下无限的回味和思索。视频的插入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中国绝对是戏剧呈现手段上的创新,它带给了《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无限的空间拓展,从狂欢的荒诞的戏剧空间转换到由意大利街景、民众运动和达里奥·福的表演空间,不同时空产生奇妙的连接,带给观众从狂欢躁动到冷静沉思的意蕴空间。《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一经演出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也对话剧市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1999年孟京辉导演的《恋爱的犀牛》带着给城市里的孤独者向死而生的炽热恒温20年,走遍全球89个城市演出3000场,慰藉了世界上100万观众。

艺术上的成功带来的是巨大的商业利益和价值。进入二十一世纪,先锋戏剧带着卓尔不群的外表迅速沉沦在了迎合商业化的浪潮中。巨大的票房价值使孟京辉拥有了自己的剧场、剧团,在商业利益面前艺术独立高傲的姿态日渐式微。深刻地人性诘问和多元化的解读逐渐被以带有鲜明德国表现主义风格的精神型、狂喊型、自我型人物和强调几何图形和戏剧性的抽象舞台设计为代表的孟氏戏剧风格化标签所取代。他一方面从内容到形式都力求突破传统戏剧模式,另一方面对传统重复性的改变使创作囿于自我建构的“新”传统中。进入新千年后,孟氏风格相对固化,戏谑、软色情、摇滚、暴力、网生文化拼凑起的噱头,使其几乎每部作品都在进行自我重复。其先锋性在颠覆和突破中涉足媚俗,而媚俗的态度在先锋表征的包装下不动声色地迎合大众。在这个信息爆炸而又集体盲从的时代,孟京辉也很难保持与大众审美的距离,在为迎合观众而建立起的狂欢快感中消解了批判现实的独立立场。《琥珀》《两只狗的生活意见》《柔软》等作品,在对社会现象浅尝辄止的点评和讽刺中逐渐失去了探究人类灵魂的深刻性和思辨性。孟京辉的先锋戏剧已经成为中产阶层、城市白领、大学生等有一定文化水平和消费能力的观众喜闻乐见的大众艺术形式。艺术创作商品化的消费观念无形中对孟京辉的创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在孟京辉版的《茶馆》中,无论效果如何,我们都不能忽视导演在创作上的努力。《茶馆》在时空表现上模糊了现实时代的特征,以一人分饰多角、多人饰演一角的方式模糊角色身份,试图将人类的精神世界从现实中抽离提纯。王利发、小丁宝、秦二爷等人物都被赋予了面对人生向死而生的姿态,试图在生死边缘建构精神的神性与人性的对话。老舍的小说《微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布莱希特的诗歌等文本的嫁接建构起导演刻意营造的“梦境”,浪漫虚幻又真实残酷。繁杂多变的戏剧形象交织对抗,局部放大的影像蒙太奇建造出的是复杂抽象的精神世界,像极了时下瞬息万变的局促现实。然而,这种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对精神世界的探究在3小时10分钟的演出中所占的比重十分有限,大量的诸如带有性暗示的“蜗牛”、电锯锯开人体模特、红色颜料的泼洒喷淋、夜店风大型蹦迪等荷尔蒙爆棚的呈现方式更多地还停留在满足大众感官刺激的表层,大多未能深入探究当下人类精神世界的窘境。但导演在对内容和表现形式上做的加法和对原著做的减法都是对老舍及其笔下的《茶馆》的精神世界进行的一次有意义和价值的探访。

近10年,中国社会进入了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随着人类集体迈向智能时代,先锋戏剧似乎陷入了历史局限性的泥淖。非线性叙事、时空的变形、情节的碎片化拼接都成为人们日常接受信息的方式,30年前的先锋表现形式成为时下百姓司空见惯的生活方式。因此,无论形式还是内容,先锋都需要注入新的活力,如何继续扬好探究人类精神家园的大旗成为摆在艺术创作者“孟京辉们”面前的一道既面向当下又面向未来的现实主义考题。在孟氏版《茶馆》的第三幕,19米宽的巨轮“滚”了起来,仿佛历史的洪流裹挟着其中的一切滔滔不竭,奔涌向前,巨轮上马不停蹄的王利发像一只滚轮上的仓鼠,疲于奔命却原地踏步。中国先锋戏剧的发展只有跟上时代的洪流,抛下物质利益带来的自我满足,才能摆脱沉沦,突破原地打转的魔咒,进行与人类进步共振、直达灵魂的观照与反思。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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