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阳台上》张英雄与陆珊珊的复仇故事 还原上海老城区生活细节
今年上映的电影《阳台上》是张猛继《钢的琴》后延续胶片拍摄和现实主义题材的新作,影片基本忠实于任晓雯的小说原著,讲述了一个非传统意义上的复仇故事:上海青年张英雄的父亲因为老房拆迁补偿与拆迁办的陆志强发生口角,突发疾病撒手人寰,张英雄决意“复仇”,却在跟踪和偷窥陆家低智女儿陆珊珊的过程中目睹世事、放弃复仇,最终实现了与自己的和解。
作者 孙帅
电影《阳台上》剧照
任晓雯的原著小说观察细致入微,文字节制老练,擅长用白描手法说明人物关系及发展变化,写出人物内心的复杂与波折。任晓雯本身是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上海土著,对本文中所涉及的大量上海老弄堂生活场景,描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一向以刻画小人物与城市的关系而著称的张猛,凭借着胶片拍摄带来的质感和出色的视听语言,也完美实现了对上海老城区居民的生活细节还原,散发着鲜活的市井生活气息。
相较于其他作品中光鲜唯美、繁华浮夸的上海,《阳台上》所展现的上海风貌是老城拆迁区域的破落不堪,甚至是逼仄压抑的一隅,选择从底层视角窥探上海,突出本地化的同时,对小人物的生活和成长进行解构。
人物张英雄的身上投射着年轻一代的迷茫,在社会变迁和家庭变化的双重夹击下步入了社会,但又心无大志,人生理想也只是散漫、盲目地活着,像父亲一样每天“咪咪老酒”,这很形象很有画面感的四个字,几乎概括了他的生活态度,也跟“英雄”这个名字形成强烈反差。
为父报仇的执念,正是张英雄为自己的生活寻找意义、活得像个男人的尝试,他开始跟踪和偷窥陆志强父女。而被偷窥的陆珊珊,多数时候一直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吃。陆珊珊爱买煎饼、油条、炸馄饨,“吃得满嘴油光,唱起歌来,仿佛动物般的哼哼”。或许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张英雄逐渐意识到她也是一个弱者,进而被激起了保护欲——“他想起她吃东西的样子,虎牙小口啮啃着,像一只鼹鼠。”在电影里,大量希区柯克《后窗》式的偷窥场景出现,张猛别出心裁地把窗玻璃的颜色设置为粉红色,令其成为偷窥者的一面独特“滤镜”。在迷乱而带有挑逗意味的粉色视野中,少女的一颦一笑,甚至咀嚼食物的动作都被美化,青春的躯体让张英雄生出情思与情欲的无限萌动。
在餐厅打工时,张英雄与同事沈重成为好友。沈重身上有一股江湖气,得知张英雄的复仇计划后,教唆他去偷钱练胆,并鼓动他对陆珊珊下手。尽管如此,英雄还是选择和他合租,每天形影不离。后来,张英雄把沈重带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艘小说中并没有出现的名为East King的废弃巨轮——这是电影与小说最大的差异之处,导演之所以设置这一巨大到突兀的意象并让其反复出现,除了营造疏离感和荒诞感之外,更像是张英雄内心乌托邦的一种外显,他在船上抽烟、远眺,逃离现实,也暗示着他作为土生土长上海人的颠沛流离。也许这样的表达才更为现实——城市变迁中总有阵痛,灯红酒绿背后总有辛酸。物质与精神生活的缺失,越来越清晰的城市阶层割裂,的确令很多普通人无所适从、迷茫。
自从张英雄的父亲去世后,沈重是第一个对他友好的男性,带他逃离舅舅家,给他沉闷的生活带来一丝亮光。但张英雄又在多处显示出了与沈重的不同,他在沈重的教唆下第一次偷窃,偷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怀抱孩子的中年女人。小说里细致地描写了他的偷窃所得:“方头方脑的塑料钱包里,一张身份证、一百五十四元八角钱、三张从上海到安徽安庆的火车票,发车时间是四小时以后。”而女人的身份证照片“比真人苍老,头发油油反光,伏软在头皮上。眼睛瞪得一大一小,像是刚发了个问,尚未得到答案”。小说详细地描摹出了一位“受害者”的肖像,令张英雄立刻感到“偷她不太好”——虽然他此时对恶的质疑还并不彻底。在电影里,当撞破沈重带着女友来船上幽会、喝红酒时,受创的英雄仿佛突然间明白了成人世界的背叛和残酷,也正是在偷到钱后与沈重吃火锅时,英雄感受到了自己对善恶的底线和对弱者的共情,从而对沈重的生存法则说不,与他彻底决裂。
在小说和电影的结尾处,英雄冲上去拥抱了正在大口吃煎饼果子的陆珊珊。直到珊珊手中的煎饼掉在地上,英雄才突然顿悟,她是“仇人”的女儿,也是最纯洁无辜的人。最后,张英雄掏出钞票,递到陆珊珊面前,赔偿她的早饭。这个时刻,“晨光倏然温暖。张英雄睒睒眼。陆珊珊越走越小,转了个弯,消失在一片金色之中”。
这一瞬间,张英雄或许终于认识到,世界并非简单的二元对立,一直以来的复仇对象陆志强,其实也是独自照顾女儿、被生活的重担压住的普通人。复仇的无意义,是因为人不必伤害另一个人,唯有明白“世人皆苦”才是真理——这是少年成长的阵痛,也是人间生活的本质。
(《阳台上》,任晓雯著,中信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