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是唐由盛转衰的标志 朝廷是靠何种手段维持统治?
说起唐朝,初、盛、中、晚的时代划分通行已久,一般认为唐代由盛转衰的标志是“安史之乱”。在杜甫等人笔下,不难体会到这场动乱,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灾难与伤害。可深究一步,我们想问:强大的叛军最后怎样被剿平?唐廷在动乱后,又是靠何种策略和手段,继续维持了百余年统治?
赵慕宇
《危机与重构——唐帝国及其地方诸侯》 李碧妍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这些问题尽可从李碧妍《危机与重构——唐帝国及其地方诸侯》一书,得到令人信服的答案。本书以河南、关中、河北、江淮四个地区为线索,从历史事件和人物入手,对唐朝地方藩镇进行了细致而深入的研究,将郭子仪、李白、张巡、高适、安禄山、史思明等人的得失成败,融入自玄宗到文宗的历史时空,犹如推理小说般,引人入胜、步步为营地追寻藩镇的历史真相。
本书第三章讨论的河北,正是安、史叛乱的发源地,也是唐朝始终难以控制的割据区域。安禄山叛军自反叛起,一路高歌猛进,但显然后劲不足,安禄山后被其子安庆绪所弑,史思明又取代安庆绪,史思明在任上,仿照唐朝制度树立权威,一度将稳固叛军集团作为主要目标。然而,蓟门之乱后,成分复杂、缺乏向心力的叛军再次分裂,演变为后来的“河朔三镇”——成德、魏博、幽州,三镇各具特点,始终游离于中央控制,延续至唐末再次分裂。电影《刺客聂隐娘》的故事背景正是此处的魏博一镇。
不难发现,河北叛军虽战斗力强劲,但并不团结,究其原因,便与叛军组成有很大关联。安禄山军团有三类部队,其一是幽州、营州等羁縻州内的蕃族兵将,俗称之“胡人”,乃是叛军核心;其二是幽、蓟、营、平等边州军镇,他们是叛军的基础;其三是恒、定、易、瀛等次边州的“团结兵”,这部分军队以步兵为主,难以抵御北方精锐骑兵,但也只是碍于威胁投靠叛军,因此,燕南团结兵亦有勤王之举。像著名的颜杲卿、颜真卿兄弟,正是在燕南地区开展平叛战斗。
这样松散的叛军组织,失却安禄山的强力控制,极易分崩离析,所以史思明花费半年时间稳定后方,巩固根本,以致放弃乘胜南攻唐廷。可拥兵自重的各州将领,终究难以凝聚,相互倾轧之后,加之唐廷剿灭,河朔藩镇诞生,安史之乱结束。
河朔三镇继承了安史军团的战斗力,足使其佣兵自重,割据一方;亦继承其内部矛盾,不团结因素甚多。就成德、幽州而言,德宗抓住其将领众多、各自为政的情况,进行了软性削弱;以魏博来看,因自保而建立的“牙军”,虽然善战,但兼具地盘性和嗜利性,后期时有“骄兵”现象,亦难控制。这也是典型的两种藩镇模式——安史旧部型和新兴地域型。
以往人们惯有的看法是,碍于军力所限,唐廷默认河北藩镇的割据,是一种无奈的被动选择;但本书仔细考察代宗、德宗、宪宗、文宗的政策,发现了由“姑息”到“强硬”的态度转变。相对于更核心的河南、关中及财政来源江淮地区,唐廷发现河朔“意在自保,势无他图”,于是以维持统治的名义,放弃河朔的实际控制权,形成“河朔旧事”的传统,也借此抵御北方异族的入侵。
所以,唐朝中后期无意经营河朔,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考量,不全是中央权力萎缩的表现,通过转化、谈判、分封等手段,所谓“危机”也在中央与河北藩镇的反复拉锯消磨中,形成“重构”的新模式,成为帝国管辖河北的策略。由此,我们很难说安史之乱只是一场破坏空前、无法挽回的灾祸,毋宁说它是藩镇制度发展的一个节点,以激烈的方式重构了边疆格局。
除地方藩镇军将与中央控制的矛盾外,唐帝国此时还交织着玄宗、肃宗分权的斗争,以及之后吐蕃等异族入侵的问题,前者涉及到关中四镇的部署,以及“永王东巡”事件与江淮的走势;后者则关系到唐廷在西北和河北的政策。本书作者认为,“永王东巡”之所以变成了“永王之乱”,实为玄宗、肃宗矛盾公开化所致。“诗仙”李白等人之所以会追随永王,是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由朝廷派遣的永王,不仅不是反叛集团,而反倒是平叛逆贼的有生力量。
总之,唐中后期的河南、关中、河北、江淮,还牵涉更多复杂而精彩的故事。作为普适读物,本书结构鲜明,抽丝剥茧,行文流畅,虽篇帙浩繁,然而不觉其杂乱,其中诸多论据,也可以略读方式进行,从而更好理解本书核心逻辑;作为学术研究,李碧妍《危机与重构——唐帝国及其地方诸侯》,也以广泛熟知的线索,全景式再现唐中后期历史,对藩镇完成了独到而扎实的研究。在我看来,本书最宝贵之处,在于能够站在已有研究基础上,通过材料的搜集推理,形势的理解思考,进一步拓展甚至颠覆前人观点。
(原标题:安史之乱真的使唐帝国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