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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斋场演变的京西古村老宅颓败,这件事和繁华一起褪去

2019-02-26 10:42 北京晚报 TF010

早春的阳光洒满宽阔而寂静的斋堂大街,街边一株千年古槐在低矮的民居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古槐底部被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围着,一副铁梯子支撑着粗大的树干。乍暖还寒,枝丫还没有长出新叶。山风掠过零乱的虬枝,在蔚蓝的天空下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古槐西边是一家青菜店,东边是一家冻品店。冻品店老板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一袭黑衣,慈眉善目。她告诉我们,有一年古槐裂开了,东侧的半边树干是用水泥修补的。仔细察看,修补过的地方果然与原先粗糙的树皮不同。至于树龄,她也不知道具体年代,听老人们说,大概有两千多年。她神采飞扬地告诉我们,这棵树就是斋堂的地标。

先有灵岳寺 后有斋堂村

我对这座京西古村的兴趣,起始于它的名字。斋堂,是佛家寺院里僧众用餐的地方,以此命名的村落,当然与佛教存在渊源。斋堂北面的白铁山上,有一座创建于唐代贞观年间的佛寺——灵岳寺。寺庙建成后,香客云集,僧人们便在山下设粥场施粥,称为“斋场”。后来,斋场有了屋舍,食粥以外,还可以住宿,渐渐演变成“斋堂”。因为此地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有的人索性定居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定居者越来越多,便有了村落的雏形。村子建于山前开阔地带,北依九龙头,南望凤凰山,波光粼粼的清水河从村边流过,被称为九龙朝二凤的风水宝地。而斋堂南边的马栏村,系为灵岳寺养马而得名;东南边的火村,则是为香客提供伙食而得名,一座山寺成就了三个古村落。

由斋场到斋堂,由斋堂村到斋堂镇,这一历史沿革离不开千年古刹灵岳寺。崇山峻岭间的灵岳寺位于斋堂以北五公里处,规模不大,却十分整洁。山门前一株粗壮的古槐,危枝上还有两个喜鹊窝。进入山门,前面是天王殿,后面是大雄宝殿,左侧为配殿,右侧为厢房。悬山式建筑的天王殿内,供奉着四大天王、韦陀及接引佛塑像。

佛学院毕业的照喜禅师在天王殿前接待香客和志愿者,有人要与他合影时,他积极配合。我正望着寺院周围漫山遍野的五色经幡出神,他走过来,轻声说,这些经幡都是志愿者挂的。悬挂五彩经幡寓意祈福,白色象征纯洁善良,红色象征兴旺刚猛,绿色象征阴柔平和,黄色象征仁慈博才,蓝色象征勇敢机智。

我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感叹道,这里的空气质量比城区好多了。他说,你要是昨天来,空气更清新、更透亮。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让我看他拍的照片。他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全是蓝天白云。一身僧衣的照喜禅师熟练使用手机的样子,使我感慨万千。

先有灵岳寺,后有斋堂城。明景泰初年,朝廷谋划京西防务时,监察御史郭仲曦提出:“天津关、斋堂乃要害处,可设一城。”万历二十二年,沿河城守备李化龙又提出,沿河城偏居一隅,为便于相互支援,拟再建斋堂城,以形成彼此呼应之势。万历二十五年,斋堂城竣工,城垣长宽各一里,东门“廓清”连接京城,西门“缉宁”通向大漠。因该城是为保卫沿河主城而建,被称为斋堂辅城。就规模而言,斋堂辅城囊括了如今的东斋堂村。作为边关要塞,斋堂城威风凛凛地遏制着敌寇的入侵。然而,清代嘉庆年间,清水河爆发山洪,这座边塞城堡在滔滔洪水中遭到灭顶之灾。幸存下来的只有东门“廓清”,而其旁边古色古香的老戏台曾经成就了京都六合班的辉煌。

清朝末年,军事色彩褪去后,斋堂渐渐由边关城堡演变成了农耕村落。如今的斋堂以石桥沟为界,分为东斋堂村和西斋堂村。石桥沟以东,为东斋堂村;石桥沟以西,为西斋堂村。一条宽阔、整洁的大街将东、西斋堂连接起来,两个村子同属于北京市门头沟区斋堂镇,镇政府驻地位于东斋堂村。

连绵起伏的西山腹地、蜿蜒曲折的清水河流域的百里山川,古称灵桂川,现在叫斋堂川。斋堂川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斋堂川是指清水河流域地区,地理范围大致是从清水河发源地灵山和百花山,到清水河与永定河交汇处的青白口;广义的斋堂川泛指门头沟西北部山区。这一地区的地理环境相似,风俗习惯相近,历史文化背景基本相同,而斋堂村处于这一地区的核心地带。

清朝以前 村里有不少猎户

我们走进一家冻品店时,女老板正在穿羊肉串。酷爱吃羊肉的同伴搭讪说:“一看就是上好的绵羊肉。”女老板莞尔一笑:“是啊,你好眼力。绵羊肉软,烤串好吃;山羊肉太硬,膻味也重,不适合烤串。做生意就得货真价实,我们山里人都这样。”同伴指着远处的群山问:“山里有野生动物吗?”女老板轻描淡写地说:“有山鸡和野兔,大型动物没有了。”

“可是,过去有。”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然后,她一边穿羊肉串,一边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起她小时候听来的故事。

斋堂一带山高林密,曾有许多野生动物,不仅有野猪、黄羊、狍子、狐狸、黄鼠狼和獾,还有金钱豹和狼。清朝以前,村子里家家都有猎枪,还有专门以打猎为生的猎户。狩猎工具除了猎枪,还有套子、夹子、钢叉、陷阱、猎鹰和猎犬。猎枪是土造的,枪管一米多长,使用时先往枪管里灌入以硝石、硫黄和炭末配制的火药,再装铁砂子或子弹头。打多大的猎物,就装多少火药。至于夹子,那是一种两个半圆形钢圈相互咬合的捕猎工具,直径一尺左右,以钢片弹簧为动力,掰开时成为一个圆形平面,触动机关后迅速咬合,以钢齿夹住猎物。猎取獾和狐狸时,一般使用夹子。套子最早用榆树皮拧成的细绳制成,后来改用铁丝,一般用来套取野兔等小动物。山区土薄,很难挖成陷阱,所以这种狩猎方式使用得不多。村民上山打猎时,往往带上自家的狗。狗的作用主要有三个,一是把野兔从树丛草窝里驱赶出来;二是把打中的猎物叼回来;三是遇到凶猛野兽时,可以成为猎人很好的帮手。

在斋堂一带,人们把出门打猎称作“打围”,十几个人合作打猎叫做“打大围”,两三个人合作打猎叫做“打小围”。打大围是去路途遥远的深山老林,一去就是几天、十几天,猎取的主要是野猪、黄羊等大型动物。这种狩猎方式一般在深秋或冬季进行,因为此时草木凋零,动物不易隐藏。行动时,猎手们按照分工各司其职。“等仗”的埋伏在猎物可能出现的陡坡、深沟、隘口等处,等到猎物靠近时开枪射击。他们都是狩猎经验丰富、枪法好,但年龄偏大的人。进入埋伏地点后,“等仗”的不能再说话,只以打口哨和晃动衣服的方式与“哄坡”的保持联络。“哄坡”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每人拿一根木棍,七八个人呈扇面形分开,然后一起往前走,边走边用木棍敲打沿途的岩石和灌木丛,驱赶隐藏着的猎物。猎物受到惊吓后拼命逃跑,“哄坡”的人紧追不舍,直到把它们赶入“等仗”的埋伏圈。

据说,山中的野兽统归山神管辖,所以猎人出门打猎前,往往先去山神庙上香叩拜。山神庙建在村外,因为山神是老虎的化身,可以挡住进村的野兽。京西的山神庙都是民间自建,规模很小,只有一间神殿,没有院落,也不设僧道。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猎人到山神庙上香祷告时,口中念念有词:“山神爷啊,不是我非要上山打猎,而是身上无衣,家中无粮,迫不得已,请宽恕我吧。”立冬以后,狩猎进入旺季,山神庙的香火也愈发旺盛,除了焚香,还摆上了祭拜的供品,比平日隆重多了。

后来,随着山区林木的过度砍伐以及开荒种地、采石开矿,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遭到了破坏,野生动物的品种和数量越来越少。如今,狼、豹、野猪等大型动物已基本绝迹。国家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以后,狩猎在斋堂以及整个京西地区已经成为历史。

当狩猎的往事渐渐淡去,有一个“虎窝石”的传说却流传下来。那块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平整石头,就在斋堂南边一个叫南岭头的山梁上。相传很久以前,那里松林茂密,经常有老虎出没。有一个猎户,每次打中猎物后,都将猎物的血滴入枪口。日久天长,他成了神枪手,百发百中。一天,他到南岭头打猎,松风起处,一只猛虎向他扑来。他举枪射击,猛虎应声倒下。惊魂甫定,又有两只老虎咆哮而来。他迅速装弹,又将二虎击毙。这时,他发现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巨石,巨石周围散落着许多虎毛,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已误入虎窝,下意识地去摸弹药葫芦,这才发觉,枪沙已经打光了。而就在这时,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盯上了他。千钧一发之际,他急中生智,用铜质烟袋嘴儿做枪弹,打死了老虎。那个猎户的名字,人们早已经忘记了。但“虎窝石”却流传下来,成为大难不死的象征。

驱逐日寇 抗战期间显英豪

斋堂人的猎枪不仅打野兽,还打入侵的敌人。1938年9月,日寇占领斋堂川,斋堂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宁静家园遭到侵略军的肆意践踏。面对气势汹汹的日军,斋堂人同仇敌忾,毫不畏惧。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他们组织起民兵、游击队,割电线、埋地雷、坚壁清野、掩护伤员,与日寇进行殊死斗争。尽管手上的武器简陋而原始,但他们不屈不挠,英勇善战,有力地配合了八路军主力部队,并使这座古老的山村成为平西抗日根据地的中心。

1938年3月,晋察冀军区第一支队政委邓华率领一支队第三大队进驻斋堂川,开辟平西抗日根据地,司令部就设在西斋堂村的聂家大院。那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坐北朝南,建造于清代。第一层建筑,黑漆板门,大门北侧为影壁,东侧南房五间,西侧房屋已坍塌。第二层北房七间,建筑于一米高的台基上,东配房三间,西配房已坍塌。第三层南房五间。第四层正房七间,东配房两间,西配房五间。日军占领斋堂川后,邓宋司令部所在的聂家大院被焚毁。现在的邓宋支队司令部旧址,只有门楼为旧时建筑,其余均为后来改建或重建的。

1938年3月下旬,宛平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魏国元任县长。两个月后,县长改由焦若愚担任。这是京郊第一个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政府设在东斋堂村万源裕。那是一座坐西朝东的院落,大门在东北角,西房面阔六间,东房形制同西房,南房三间,北房形制同南房。当年,焦若愚居住在北房。1938年9月,这座院落与邓宋司令部所在的聂家大院一同被日军焚毁。

1938年5月,八路军一二○师宋时轮支队奉命由雁北进入斋堂川,与邓华支队会师。邓宋支队会师后,组成第四纵队,宋时轮任司令员,邓华任政委,李钟奇任参谋长,晋南任政治部主任。四纵下辖十一和十二两个支队,十一支队由邓华指挥,十二支队由宋时轮指挥,另有一个独立营和一个骑兵大队。这支五千余人的队伍活跃在平西抗日战场上,利用山区复杂的地理环境,神出鬼没地打击日寇,为民族解放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如今的斋堂,抗战元素随处可见,那是抗日英雄们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

老宅颓败 传统家庭结构成过往

我们在东斋堂村后街游走,主街旁边,狭窄的胡同纵横交错。同伴说,山村的格局大都如此,村民们的房屋不得不因山势而建。那些因山势而建的房屋参差错落,我们脚下的路常常与某个人家的屋顶处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村舍有的崭新,有的已是断壁残垣。有的房屋门牌尚在,但门里满是干枯的杂草和横七竖八的杂物,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人去屋空的院落还有多处,颓败的老宅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沧桑感。

即便是斋堂大街上的老宅,有的也已破败不堪。古槐旁边的一个门洞儿,门扇半掩,上面残缺不全的年画依稀可见。门前的石砌台阶松松垮垮,顶部砖雕旁的木质结构严重腐蚀,与门洞儿相连的一截墙壁,墙砖风化破碎,凹凸不平。这样的老宅,不知已经荒废了多少年。大街一边是陈旧的村舍,另一边却是东西绵延的墙壁,墙壁里面是空旷的开阔地。我纳闷,既然是街道,两边都应该有民居,为什么墙那边没有?一位村民告诉我,原来是有的,拆了,那里准备开发,街这边也快拆迁了。

哦,拆迁改造,这个古老的山村将旧貌换新颜。

经过一个临街的院落时,女主人刚好买菜回来。我们与她搭讪,闲聊几句后,她热情地邀我们到她家里看看。整洁的院子里盖满了大大小小的房子,她一间一间地带我们看,告诉我们哪是儿子的房间,哪是闺女的房间,哪是她和老伴儿的房间,哪是客房,哪是仓库。每一个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物件摆放得井井有条。她和老伴儿的房间里还养着芦荟、蟹爪莲、天竺葵、倒挂金钟等植物,门口一株高大的橡皮树,挂满了肥硕的叶子。她以一种神秘的口吻告诉我们,这种树很吸尘呢。

儿子和闺女的房间里分别挂着几张放大的照片,没有植物。她说,儿子的家在旧城,闺女的家在新城,他们在城里住,也在城里上班,只有节假日才回来。她感慨万千地说,父母的家永远是儿女的家,但儿女的家不是父母的家。住在儿女家里,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还是住自己家自在。

所谓空巢老人,大都有这样的苦衷。他们与年轻人的生活观念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老年人节俭,而年轻人月光,甚至花明天的钱享受今天。老年人习惯早起,而年轻人喜欢睡懒觉。你老早起来做好了饭,叫儿女吃早餐,他们却很不耐烦。他们还要多睡一会儿,哪怕多睡十分钟。代沟的存在,使父母很难与成家立业后的儿女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从东斋堂走到西斋堂,又从西斋堂绕到村后的北山,便见一座废弃的山门矗立在山坡上。山门紧闭,瓦檐上干枯的野草随风摇曳,拱门一侧的标识牌上写着“东斋堂村天仙庙”。据说,这里曾经繁盛一时,每年农历正月十五和四月二十八都要举行盛大的庙会,斋堂川五十八个村的村民都来参加,幡旗招展,鼓乐喧天,热闹非凡。但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如烟往事。我从木质山门的门缝向里望去,满眼都是断壁颓垣和杂乱干枯的荒草。

一个万众朝圣的时代终结了,正如山下人家终结了儿孙满堂的家庭结构。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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