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角度看解放军入北平: 永定门、西直门两路进入,此举大有意味
中国人民解放军于1949年1月31日接管北平城防,2月1日,平津前线总前委、平津前线司令部由通县宋庄移驻北平城内,根据聂荣臻的倡议,决定于2月3日正式举行解放军入城仪式。2月3日上午10时,解放军分两路,分别从永定门和西直门进入北平城,并在正阳门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
制图 吴薇
解放军各兵种及各野战部队,从永定门陆续入城,经过正阳门,向东开进东交民巷,再绕过东单牌楼、东四牌楼、北新桥,经地安门到太平仓与另一路从西直门入城的部队会合,再折向南行经西四牌楼、西单牌楼,经长安街转向和平门,最后向西行,从广安门出城。
值得一提的是,解放军穿过东交民巷使馆区是很有意味的安排。在旧中国,东交民巷是不允许中国军队和警察进入的,此举意味着中国人已一洗半个多世纪的屈辱。入城队伍整整走了6个小时,直到下午4时才结束,出城的队伍有的都出了广安门,而从永定门入城的队伍,还在排队进城。人民解放军所到之处受到了北平各界群众的热情欢迎。
经过东交民巷
广安门观出城
▌叙述者:张国庆 80岁
我记得大约是1949年大年初三一大早,祖母带着妹妹来了。老太太一进门,就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住我们家的那个副官连人带马都走了,打昨儿个起,街上连个兵影子都没有了。”众人都笑了,几个月的愁眉苦脸、担惊受怕一扫而光,一心盼着早些打开城门,早些回家。
西四欢迎礼
吃完早饭,我跟着祖母去牛街麻刀胡同的亲戚家。在那儿住到第三天(1949年2月3日),刚吃完早点,就听见从外边传来嘈杂的人声,锣鼓镲也响了几声。我连忙跑了出去。街道上人很多,大家都喜形于色地向广安门大街快步走去。只见,有的人拿着用彩纸做的花儿;有的人拿着用彩纸做成的小旗子,旗子上还写着字;有的人举着大红旗;还有的人拿着锣、镲,抬着大鼓。街道两侧的墙上、树上、电线杆子上都贴上了各种彩色的大纸条(后来才知道这叫标语)。标语上都是以前没听到过的词。我见前边还有人在贴标语,就跑过去问一个大姐姐:“大姐姐什么叫解放军?”
“解放军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军队,是解救劳苦大众的。”
“那,八路军呢?”
“解放军就是从前的八路军。”
“那,解放军什么时候来呢?”
“一会儿就进城了。快到大街上去看吧!”
我赶紧跑回亲戚家,把大姐姐的话告诉了大人们。大人们都说,行了,不打仗了,甭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祖母此刻想的是,城门准得打开了,该接我父母回家了。当即向亲戚家告辞,拉着我出了门。
此时,大街两侧已经聚集了好多的人,大家都喜笑颜开。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旗子,有的旗子上写有标语。锣鼓准备好了;茶桌摆好了;要献的花也准备好了;细长的竹竿儿已经挂好了“钢鞭”,用来点爆仗的香都点上了……一切就绪,只等解放军来了。
广安门出城
祖母和我走到菜市口,雇了一辆三轮车。到了西单牌楼,人多得车都不好走了,我和祖母只好下了车。锣鼓镲的响声、放鞭炮的响声震天动地。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随着解放军入城的腰鼓队、秧歌队、霸王鞭队,在这里同本城的一些民间花会狮子、旱船、高跷、地秧歌等一个接着一个表演。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喝彩声不断。我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挤进人群里,后来打听才知道解放军从这里经过,正向广安门方向出城去。 (本报记者 姜宝君)
前门观入城
▌80岁 刘振华
我是地地道道的北平人,1939年2月出生在前门大蒋家胡同一个普通家庭里,父亲是修自行车的小手工业者,在胡同里开了一个修车铺,养活着一大家子人。1949年我正好10岁,是一名四年级的小学生。
前门入城
新中国成立前夕,北平已是大兵压境、炮声隆隆、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城市几乎陷入停摆的状态。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来说,那只是一个没有作业负担的寒假。
1949年1月31日那天,我只是偶尔听大人说起人民解放军进城接管了,北平和平解放了,但在前门一带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直到2月3日,我才真正见到了解放军进城的队伍。
那天上午,我向父亲要了些钱,到大栅栏东口的公兴文具店买铅笔、橡皮、小刀之类的学习用品,刚从家出来走到胡同口,就发现整个前门大街除了马路中间留了一条几米宽的通道外,全是拿着小旗、举着横幅、敲着锣鼓的人。我本来没想看热闹,一心只想去文具店买东西,于是灵机一动,转身退回20多米,从北布巷子往北插到鲜鱼口胡同,再从那里向西穿过马路,就能到文具店,结果那个路口也被堵得死死的。人越聚越多,我一个10岁的小孩儿在人群中根本站不稳,很快就被“挟裹”到了离路口不远的五洲大药房门前。过也过不去,回也回不来。
大约上午10点左右,马路上传来汽车行进的声音,我身旁欢迎的人群立时精神振奋起来,有的使劲鼓掌,有的举起小旗高呼口号:“欢迎解放大军挺进北平”“庆祝北平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等,口号声、锣鼓声响彻云霄。我趁人们高呼口号的机会从夹缝钻过去,一直挤到了欢迎队伍的最前边。一辆辆满载着军人的大卡车向北行进,后边是一队队穿着灰色军装、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有高大的军马拉着大炮缓慢前进。
我问身边一位学生模样的青年:“大哥哥,这些大兵来北平干什么?”他回答:“什么大兵,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我又问:“北平不是有傅作义的队伍保卫吗?他们干什么去了?”青年说:“傅作义是国民党的队伍,他们不得人心,被解放军围困在北平,现在已经投诚了,北平和平解放了。”
我告诉他:“前不久,学校组织我们小学生为傅作义的军队捐款,我也捐了,那不是白捐了吗?”大哥哥有点不耐烦了,抬高了声音对我说:“国民党已经垮台了,你捐再多的钱也挽救不了他们失败的命运。”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我啰嗦,话音还没落他就不见人影了。我仍旧站在那儿,看着一队队的军人从南向北行进,他们个个脸上浮着笑容,不时向欢迎人群招手致意,有的还走出队伍与群众握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左手提着暖水瓶,右手端着一碗水让兵士们喝水,一位干部模样的军人走出队列笑着说:“谢谢大娘,我们不渴。”还有一位大嫂趁小战士不注意,往他兜里塞了两个鸡蛋……
看到这种军民一家亲的情景,我脑海里浮现了另一种景象:美国大兵开着吉普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国民党伤兵在饭馆吃饭不给钱,还摔盘子砸碗;警察蛮横殴打人力车夫;1948年我在电影院看电影因为鼓掌还挨了宪兵一个耳光……
我当时就在想,国民党的兵和共产党的兵怎么就不一样呢?这时我发现地上有一个写有“共产党万岁”的小旗,于是就捡了起来,跟着人群一起高呼“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此时,一位小战士来到我面前,低声对我说:“你也参军吧。”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十岁,还上学哪。”他说:“过几年也行啊。”说完就急急忙忙回到队伍里去了。
解放军的队伍前面看不到头,后边不见队尾,他们步行通过前门,朝天安门走去。此时已近中午,我费了很大劲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快步走回家。(本报记者 叶晓彦)
结束语:春天已至
解放军百万大军将北平团团围住是在1948年12月中旬,一个半月后将迎来1949年农历春节(1月29日)。1948年遇上暖冬,第一场雪是在11月初,之后天气便暖和起来,春天仿佛已迫不及待。
12月22日解放军在怀来县新保安镇全歼傅作义主力35军。这支美式摩托化军的覆灭,使北平变成了一座事实上的孤城,25万国民党军困守城内。三天后,北平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二场雪,《大公报》驻北平办事处主任徐盈在日记中写道,“上帝好像是要给圣诞节一个点缀,今天夜里下了一场瑞雪,把北平点缀得粉妆玉琢,十分美丽,把每天由250万人所制造的1700吨垃圾污秽都掩盖住了。”
大军围城,此时的北平又有多少人能消受得起这份浪漫雪景呢?混乱才是北平市民无法回避的日常, 细节得以在徐盈的日记中呈现,当时北平城内停水停电,铁路不通,电车不通,煤油价格从6元1斤涨到了36元1斤。饮食方面,淮扬馆子玉华台一顿中餐要1000元,人人皆知的东来顺,每天从500斤羊肉的供应量降到了每天50斤,每4两肉售价16元,还得赔本。
战争与和平,这一亘古话题已经踏上了历史快车道,谁能抢先一步呢?北平市民在忐忑不安中焦急等待着。
12月底,梁思成与林徽因绘制的《北平重点文物图》被分发到解放军前线围城部队,图中标注出了重点文物的位置,以及禁止炮击区。解放军攻城架势已然拉开。
最煎熬的自然是城内的傅作义,是困兽犹斗决一死战,与古都一起玉石俱焚?还是顺应民意,和平交出北平,使古都免于战火?事实上,天时、地利、人和皆输的傅作义,此时除了和平已没有更好的选项。
12月15日,按国民党“抢救平津学术教育界知名人士”的计划,北大校长胡适飞离北平,而燕京大学构长陆志韦、辅仁大学校长陈垣,以及梁思成、金岳霖、陈寅恪、顾颉刚、马寅初、冯友兰、朱光潜等大教授都选择了留下,知识界的天平已完全向共产党倾斜。
民意如此,傅作义心知肚明,但选择并非易事,他曾对身边亲信谈起:争取和平解放我是冒着三个“死”来做的,一个是和共产党打了几年仗,不了解我的人可能要打死我;二是,蒋介石和他的嫡系部队随时都会杀害我;三是咱们内部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可能要打死我。
和平协议终于1月21日达成,按《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约定,22日起国民党军陆续开往城外,解放军接管城防定于1月31日,阴历大年初三。纸面协定白纸黑字,但真正的和平安定仍步履蹒跚,在解放军进城接管之前,北平事实上已陷入无政府状态之中。
1月28日除夕,北平城内枪炮声又响成一片。徐盈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20几万军队及其装备已把北平变成了一个大火药库。到了移防前夕,便在无法约束的情况下,士兵们向空中消灭弹药泄愤。”当天市政府职员过不了年,包围了北平市参议会议长许惠东的家,迫使他将其保存的“公家”5万银圆提出5000元,发给每人1块。另外,在挤兑银圆的行列中,不知道谁抛了一个手榴弹,炸死了4个人。在没有电灯的马路上,大汽车盲目奔驰而去,轧死个把人更算不上什么。
新春时节,市民渴望结束混乱的局面,辞旧迎新的心情愈发迫切。大年初一,离解放军接管还有两天。徐盈写道,金圆券进入了2000元换1块银圆的大关。面粉每斤90元,玉米面每斤70元,每个烧饼也是由4元到10元,再由10元到20元1个。当天夜里枪声仍然砰砰作响,间杂着五颜六色的信号弹,虽然没有火树银花,却也是五色斑斓。“这就是新社会在北平降生之前的催生阵痛。”
1月31日解放军如期接管北平城防,2月3日,解放军举行入城式,春天降临,安定和平的生活终于触手可及,全城陷入持久的狂欢,这一切既是民意,更像是天意。 (吴勇)
参考资料及部分图片:
《北平的新生》《刘仁传》《彭真传》《北平围城俩月记》《上上之役》《北京文史资料》《北平和平解放前后》
特别鸣谢:北京市档案馆、政协北京市委员会给予大力支持
标题书法题字:郭宗忠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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