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云

总而言之，一场轰轰烈烈的关于“外婆”的大讨论就此展开。有人调侃，如果依照这教材的思路，所有“外婆”都得改成“姥姥”，那连锁餐厅外婆家要改成姥姥家，一下从糖醋排骨变成了烙饼卷熏肉；民谣小调《外婆的澎湖湾》成了《姥姥的澎湖湾》，湿润的晚风都变得干燥了一些；至于狼外婆变成了狼姥姥，格林兄弟也说不上什么话，只好听之任之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上海市教委和教材出版社就此事致歉，把课文中“姥姥”一词恢复为原文的“外婆”，这一场“外婆VS姥姥”之争，才算告一段落。

争议虽然告一段落，但是余波仍在。全国人民一合计，第一次发现中国语言如此丰富，天南地北，除了“外婆”和“姥姥”，竟然还有如此多种对外祖母的称呼。有学院派搬出了《汉语方言地图集》，显示在全国930个方言调查点，称呼外祖母的说法有6大类、63小类之多，除了外婆、姥姥，还有叫外姥、外奶、姥娘、阿婆的，这些都好理解；但类似家婆、舅奶、婆婆、阿妈、细爹之类的称呼，外人如果“望文生义”，真会叫错。不仅“外祖母”的称呼丰富多样，“外祖父”的情况也是“花团锦簇”。除了外公、姥爷这样的称呼，还有外爷、外爹、舅公、公祖、家公、公公等等。

看到这些称呼，第一感觉是五花八门，尤其是有些称呼还会与其他亲属称呼混淆，简直是一团乱麻。比如说“阿爹”，有些地方指岳父，有些地方指父亲，有些地方指祖父，有些地方指外祖父，有些地方指公公；而“娘娘”这个词，有的地方指母亲，有的地方指祖母，有的地方指外祖母，还有的地方指叔母、伯母、姑母、姨母等等。另一方面，这些称呼又算得上“乱中有序”——称谓虽多，但无非是“外”“公”“婆”“爹”“娘”几个字的排列组合，而这些组成亲属称谓的基本成分，都能在古代典籍中查到踪迹。

在超市门口吸引小朋友的摇摇车里，有一首地位无法撼动的洗脑金曲：“妈妈的爸爸叫什么 妈妈的爸爸叫外公/姥爷。妈妈的妈妈叫什么 妈妈的妈妈叫外婆/姥姥。”无论姥姥姥爷还是外公外婆，都是相当晚近的说法。那么，古人怎么称呼妈妈的爸爸和妈妈的妈妈呢？

对古代外祖父母称谓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尔雅·释亲》和《礼记·曲礼》中。比如，《尔雅》中说，“母之考为外王父，母之妣为外王母”，意思就是母亲的父亲叫“外王父”，母亲的母亲叫“外王母”；“王”有大的意思，和父亲的父亲叫“王父”、父亲的母亲叫“王母”正好相对。

其他关于外祖父、外祖母称呼的记录，除了出现在《小尔雅》《方言》《广雅》等字典词书中，主要散见于各类古籍以及金石碑铭之中，专门搜集、考证古代称谓的著作,后周卢辨的《称谓》五卷，可惜早已失传。后来，清人梁章钜把古代称谓分门别类，荟萃成了三十二卷的《称谓录》一书，其中第三卷专门介绍了“母之父”“母之母”的称呼，其中收入了外王父、外祖父、外王母、外祖母等古老而正式的称呼，也收录了不少保存在方言中的说法。比如说，《汉书》里有“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哉”，元稹诗中有“扶床小女君先识，应为谢谢似外翁”，这里的“大父”“外翁”，说的都是外祖父了。书中还记载，河北和江南乡下管外祖父母叫家公家婆，用“家”取代“外”，乍一看很别扭，但如果了解到北方人称呼母亲为“家家”，家公家婆的说法就容易理解多了。

在英语、德语等欧洲语言中，并不像汉语这样区分父系的祖辈和母系的祖辈，无论祖父母还是外祖父母，都用一个词表示。但在中国，两者可谓泾渭分明。大概是因为更看重父系亲属的地位，在日常口语中，为了显示对外人的亲切，一般都称呼年长的长辈为爷爷奶奶，很少称之为外公外婆。市井居民要是拌起嘴来，往往会把对方称为儿子、孙子，而自称老子、爷爷，以示地位高人一等、压人一头。

不过，这也有个例外。《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最爱对妖精自称“外公”，在山门外叫阵时，动辄自称“你孙外公来了”，自称“孙爷爷”反而是极少数。最有趣的一段“外公”公案发生在朱紫国。一位叫赛太岁的妖精夺走了朱紫国的金圣宫娘娘，孙悟空打上门去，自称“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妖精听说了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恭恭敬敬地去请教娘娘认不认识朝中一个姓外的人，毕竟“我想着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娘娘也是有心捉弄，说：“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想必就是此矣。”妖精听了高兴得要命，一连声说“定是！定是”，打开门迎战孙悟空，朗声问道“哪个是朱紫国来的外公？”孙悟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答应道“贤甥，叫我怎的？”别管妖精难不难治，嘴上先得占尽便宜。无父无母、无子无女的孙悟空为什么喜欢自称“外公”？这恐怕是个值得钻研的难解之谜。

来源：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