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米粮库胡同因内官监得名 胡适在此招待了徐悲鸿徐志摩
在地安门内大街一带的胡同中,米粮库胡同“名气”并不太高,很多人认为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胡同:胡同北面多是灰墙矗立,显得有些单调乏味。
作者:吴雅山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数百年来,米粮库胡同的总体建筑格局并无大的改变。正因为如此,老胡同的韵味被较为完好地保存下来。同时保存下来的,还有那些胡同里的故事。
作为明代米盐库所在地,这条胡同在清代末期才开始成为民居,尽管作为民居的时间不长,却留下了众多名人的身影:陈宗蕃修建了大宅院“淑园”,并在这里写下了《燕都丛考》;知名学者胡适在这里居住了六年之久,徐志摩、徐悲鸿一到北京,就在胡适家里住下;历史学家傅斯年、陈垣是胡适的“街坊”,一有时间,他们就到胡适的家里串门;1937年后,著名画家陈半丁在这里住了十余载,当时的书画界名流以参加他的“周宴”为荣……
1因明代内官监而得名
明代,地安门两边设立了内官监、尚衣监、司设监等为皇宫服务的后勤供应衙署,后来这一带的胡同,多因明代内官监署的遗存而命名。比如,如今人们熟悉的恭俭胡同,在明朝时,就是内官监办公地。据《北京西城胡同》记载:“恭俭胡同位于什刹海地区东南部。南北走向,南起景山后街,北至地安门西大街。全长530米,均宽4米。明代为内官监址。清代初始名内官监胡同,光绪末年讹为内宫监胡同。1911年后谐音定名恭俭胡同。”
在恭俭胡同之西,依次有东西走向的恭俭一巷、二巷……直至五巷。恭俭一巷原为内官监办公所在地,内官监是明代二十四衙门之一,职掌土木瓦石、油漆、婚礼、火药等诸作坊,负责营造宫室陵墓,铜锡妆奁器皿等诸事,业务十分繁杂(类似于皇家工程局)。清代后,内官监废弃,地安门一带还留有原“内官监”所属各作坊,这些作坊被用于胡同的命名。如周边的“油漆作”、“大石作”、“米粮库”、“染织局”等胡同,昔日皆为皇官服务的作坊或库房。
米粮库,明代称之为米盐库,属内官监。《明宫史》记载,“内宫监所管十作曰:木作、石作、油漆……并米盐库、营造库等”,清代晚期改称米粮库。当年米粮库的库址设在景山之北,穿过景山就是皇宫了,运粮颇为近便。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帝溥仪宣布退位,米粮库的作用逐渐消失。皇亲国戚均已断了俸禄,再以后“粮库”里无粮,便将“库”改造为民居,且定名为米粮库胡同。或许原本是“粮库”留下的底子,在改造为民居以后,不仅院落宽敞,房屋高大而且房前屋后,花繁叶茂,花园菜地皆而有之。
类似的还有油漆作胡同。据《北京地名典》记载:“油漆作胡同清光绪时称油漆作。朱一新《京师坊巷志稿》言此处是明代内官监的油漆作坊。”因油漆易燃,有危险,为安全计,故置皇城最北端,也是离皇宫最远的胡同之一。
知名学者汤大友曾撰文说,自明亡后,清政府对故宫进行修缮和维新,并将前朝内官监之房屋土地,尽皆分拨给这些从全国招募而来的“高级油漆工匠”们居住。
与米粮库胡同隔着地安门内大街遥相呼应的是黄化门街。黄化门在明清时期一直是太监们的聚居地,如旧时的司礼监、尚衣监、织染局等都围绕在黄化门街周围。
据清代大文学家朱彝尊的《曝书亭集》记载:“康熙癸亥(1683年),予入值南书房,赐居黄瓦门之东。”黄瓦门即黄化门街,当时仍在禁垣以内。1965年整顿地名时,称“黄化门街”。
黄化门街往北,就是慈慧胡同。周边的百姓常将慈慧胡同称之为慈慧殿。别看多了一个“殿”而少了“胡同”两个字,却准确地概括了该胡同的历史渊源。据《北京地名典》记载,此地“处于明清两朝的皇城之内,清称慈慧殿,因明朝在此建有慈慧殿(全称‘护国龙泉慈慧禅林’)而得名。民国后沿称。1949年称慈慧殿胡同,1965年改称慈慧胡同。”
2民国时陈宗蕃买下一段皇城墙
皇城墙是在皇宫之外,围绕紫禁城而建,它沿地安门东西两侧向南延伸至米粮库胡同东口及黄化门街西口。皇城墙始建于1420年,历经多次修缮,如今在米粮库胡同东口的皇城墙,为清时原物。
这段城墙也见证了地安门一带数百年的沧桑。明代,在地安门街道两边设立了内官监、尚衣监、司设监等为皇宫服务的后勤供应衙署,居民也多为皇室服务的勤杂人员。清初,机构逐渐废弃,勤杂人员便在此落户并以手艺活儿为生。此后,这部分人及其后代依靠皇城墙内外建设了大量房屋,一部分成为商住铺面房。民国年间,皇城墙逐渐被房屋遮挡,并最终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1921年4月,京都市政公所招商整修大明濠(一条贯穿北京西半城的排水沟渠,它是元代郭守敬引昌平白浮泉水入大都的一条重要支系,原名金水河,水枯后成排水渠,改名大明濠),由于资金紧张,这时有人提出用城砖代替铁筋混合土可以节约工程成本。于是,京都市政公所“拟定全段改筑暗沟,上修马路。”
当时,经过测算,以旧城砖代替铁筋混合土,每丈可节约资金几十元。于是,京师市政公所的主事者们便动起了拆皇城墙的主意。从1927年9月3日,京都市政公所“补送拆卖皇城卷宗致办事处的函件”的资料中可以看出,拆卖皇城墙事件始于1921年6月2日,当时陆续拆除了西安门以南等处城墙。1925年1月,拆卖东安门以北皇城墙砖;同年8月,拆卖地安门以东至东北角宽街、以西部分皇城墙砖,得价三万元。
居住在米粮库胡同中的陈宗蕃,因其私宅“淑园”的东墙恰与皇城墙相连接。为避免自家院落被损坏,也为了响应拆卖皇城墙号召,陈宗蕃个人出资买下该段皇城墙,因此得以保存一段皇城墙。
2005年,西城区启动地安门内大街“城中村”改造,迁走皇城墙内侧的住户和商铺,地安门内大街东西两侧亮出数百米的城墙墙体,后加以修缮,形成如今“红墙绿地”的靓丽景观。后来,在米粮库胡同、油漆作胡同东口以及慈慧胡同西口也复建了跨墙门楼,以唤起人们对早年历史的记忆。
3陈宗蕃自行设计建造“淑园”
如今,走进米粮库东口,路北有个深宅大院,平日大门紧闭。其实,细究这院子之“根”,就是当年陈宗蕃的私宅“淑园”,建造于上世纪20年代初,至今有近百年的历史。
陈宗蕃,字莼良,号淑园。1904年中进士,光绪末年,官费留学日本,在东京帝国大学学习法政、经济。1910年毕业回国之后,曾经在邮传部任职,并以官员的身份参加了末代皇帝溥仪的登基典礼。辛亥革命之后,陈宗蕃做过银行公会秘书、卫生局科长、北平市参议员等职位。抗日战争爆发后,到团城北京古学院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
陈宗蕃自1904年进京以来,经过近20年的“打拼”,“节衣缩食,薄有余积”。1923年,他和夫人在米粮库胡同东口内路北,置地十余亩,自行设计并建成一座中西合璧的花园式住宅,定名为“淑园”,并亲自撰写《淑园记》一文。陈宗蕃在建造“淑园”时留有旁门。旁门正对着米粮库北边的油漆作胡同,对面就是溥仪的英文教师庄士敦家的大门。
值得一提的是,陈宗蕃与夫人马毓秀共同生活35年,夫妻感情和睦,相敬如宾。“淑园”就是依据夫妻二人共同构想建造而成。可惜夫人马毓秀1934年病逝,陈宗蕃为夫人作传和墓志,真挚动人。从此,陈宗蕃孑然一身,不再续娶。有为之介绍者,均被其婉拒。
陈宗蕃自米粮库“安营扎寨”后,便一门心思撰写老北京专著《燕都丛考》。自1927年始,至1935年成书,历经八年之久。
《燕都丛考》搜集的资料广泛翔实,仅引用的书目就有205部之多,其中既有正史、会典、九通等官修巨籍,也有地方志、私人诗文集。包括宋、元、明、清以及民国各时代的文字资料,其中有不少资料已经失传。著名语言学家张清常教授对陈宗蕃的著作这样评价:“《燕都丛考》是迄今所见记述民国时期北京内外城历史、街巷胡同变迁极为详尽的书。”
1937年,陈宗蕃将淑园卖予冯某(曾是黑龙江督军吴俊升的管事)之后,便迁居至仅一路之隔的慈慧殿北月牙胡同居住。不久之后,卢沟桥事变爆发,冯某又将该院落卖予“南满医大”的吴清源大夫,吴大夫将此宅院改造为“清源医院”。在地安门居住了60多年的杨庆生老爷子回忆说,当年在米粮库胡同东口的墙上,就写有“清源医院”四个大字,白底黑字,老远就能看到。
4胡适在米粮库胡同会宾客
1930年12月,胡适北上,携家带口入住在米粮库胡同4号院。这是他在北京居住时间最长的“家”,共有六年之久。或许因胡适大名之故,致使米粮库胡同名声大震。
1930年5月胡适被迫辞去上海中国公学校长之职。同年11月28日,胡适就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长、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负责人等职务,此后,他便从上海迁居北平,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儿以及秘书罗尔纲。
胡适在地安门米粮库4号的新居,就在陈宗蕃淑园西边不远处。
由于米粮库4号是三层楼,房间比较多。向南最大的一间房是胡适夫人江冬秀寝室,另有几间是胡适的两个儿子胡祖望、胡思杜的寝室,以及家里的佣人住房等。即便如此,还是有多个空余房间,就成为胡适的堂弟胡成之、弟子罗尔纲的客房,还有徐悲鸿、徐志摩、丁文江等朋友来北京,也应邀住进了小洋楼。当时,上海亚东图书馆派人来编辑胡适著作,大厅过道的房间就成了编辑人员的工作间和寝室。另外《独立评论》的编辑部也会临时在他家开会办公。
由于空间宽阔,胡适家便成为朋友和文化人的聚集地。来这里吃饭叙旧的客人有文化界名人,如叶公超、马君武、罗隆基、潘光旦等;有胡适早前的同学、学生,如任叔永、周枚生、蒋廷黻、傅斯年、罗尔纲、顾颉刚等。
八十多年后的今天,在米粮库胡同中已然难见胡适故居的遗迹,有“知情”者说,现如今的米粮库4号,就是当年胡适所住的院落。答案是否定的,如今的4号院(原21号)是地地道道的老北京四合院,既没见花园洋房,也没见佳树成荫。根据各方面的文字记载,当年邓小平在米粮库的住所,就是先前胡适住所的原址。
1931年冬,胡适在米粮库4号家中做四十大寿。那时按照北方的风俗,做寿要摆寿堂,吃寿桃、寿面等,亲友要送寿礼,还要请艺人来家吹吹唱唱一番。胡适四十大寿那天,没有摆寿堂,也没有叫堂会,他还嘱咐亲友不要送礼。他的朋友和学生送了一幅寿屏,这件礼物是傅斯年、俞平伯、闻一多、冯友兰、朱自清、毛子水等人联名赠送的。
另外,他的夫人江冬秀送给丈夫胡适一枚戒指,上面刻着“止酉”两字。不识字的江冬秀解释,丈夫身体素来虚弱,不宜多饮酒,而他又酷爱喝酒,因此特制戒指一枚,劝他戒酒,江冬秀还解释说,“酉”是“酒”字的省写。众人听了,开心大笑。后来,胡适一直将这枚戒指带在身上,每当有些场合朋友起哄劝酒时,胡适就将戒指拿出来救驾。
胡适的老友黎东方回忆说,适之先生在北平,住在米粮库。每个星期天,他一定在家,而且客人可以不经守门的老仆传片,直入书房(星期一到星期六,门禁很严,除非是至亲好友,休想通过门口老仆的那一关)。
当时,访客无论身份,胡适一律称其为“朋友”,故一时之间,胡适的“朋友”遍天下。“我的朋友胡适之”,成了那个时代一句十分有调侃味道的流行语。著名历史学家何兹全在北大读书时,听过胡适的课,也很佩服他。一次,大概是出于好奇,何兹全也去了胡适在地安门里米粮库胡同的4号宅,只见宾客满座,都是年轻学子。他们与胡适有问有答,有讨论,有辩论,气氛热烈,高兴和谐。江冬秀曾笑言:“这是胡适之‘做礼拜’呢!”
原来,在胡适成名之后,且不说他的同学和朋友,仅他家乡的亲戚老乡前来攀附的人就成群结队,胡适的夫人江冬秀本人没有职业,接待亲戚同乡几乎成了她的一大职业。为保证教学研究工作能正常进行,胡适每周日特别腾出半天时间来接待客人,他戏称为“做礼拜”,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抗日战争爆发后,胡适出任中国驻美国大使。之后回国就任北京大学校长,那时他居住在东厂胡同,直至1948年底离开大陆。
5胡适的邻居和客人
有趣的是,历史学家傅斯年在1930年至1933年曾借住淑园的北房;辅仁大学校长陈垣在1932年至1937年曾借住淑园的南房。这给他们拜访胡适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傅斯年到胡适家从不事先约定,有事没事,敲门就进。据常住胡适家的亲戚石原皋回忆说:“傅斯年经常到胡适家来,胡在家即与胡谈,胡不在家,即与其家人谈。我们都喊他‘傅胖子’。”
陈垣是史学大家,他在米粮库居住期间,与胡适做了5年的邻居。陈垣在北京生活了58年,在北京一共换过8处住所。直至落户兴化寺街5号,才安定下来,并在那里整整住了32年。
在《陈垣来往书信集(增订本)》中,一共收录了陈胡两人来往书信36封,而写于米粮库共同居住期间的信件就有24封。这搁在现在,似乎很难理解:既然是邻居,可以当面交流,至少可以互通电话,为什么还要写信呢?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忙人,很难抽出完整的时间来做长时间交谈,而他们讨论的问题,又不是仅靠电话就可以说清楚的。正是由于采取书信这种方式,为后人留下了两人交往的重要实录。
徐志摩是胡适的老朋友。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后,胡适特聘徐志摩来北大任教,陆小曼不愿意离开上海,徐志摩要经常往返于北京和上海两地。胡适在米粮库家中,特意为徐志摩准备了客房,以备好友随时入住。当年徐志摩在胡适家居住时,胡适就要求其助手罗尔纲,每天陪徐志摩到北海公园走走。
徐悲鸿与胡适早在1918年就已相识,他们都是由蔡元培组织的北京孔德学校教务评议会会员,不过,当时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徐悲鸿与胡适真正交往起来是徐悲鸿回国后。从徐悲鸿致胡适的书信中可以了解到,只要徐悲鸿到北京,就住在胡适家中。1932年2月初,日本军舰炮轰南京,中央大学被迫停课(徐悲鸿时任中央大学艺术课教授)。同年2月12日,徐悲鸿抵达北平,寓居胡适家中。而徐悲鸿所住的房间,正是徐志摩寓居胡适家时的房间。
6陈半丁办“周宴”
画家陈半丁是米粮库的“老住户”,他在此居住了十余年。陈半丁19岁时随表叔吴石潜(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到上海拓印为业。后拜吴昌硕为师,期间承蒙任伯年等多位“海派”名家指导,打下了扎实的绘画基础。1906年,陈半丁受金城之邀来到北京,他不仅将“海派”艺术带到北京画坛之中,更在这里博采众长,将艺术源头上溯至明清诸家,以借古开今之势确立了个人艺术风貌。
1937年,北平沦陷后,陈半丁拒日伪政府聘请,辞教以卖画刻印为生。后来在友人资助下购得地安门米粮库4号院宅邸。有文字记载道:“为了避开日本人的吵闹,几番周折,在严惠宇、杨济成等友人资助下,购得地安门米粮库四号院宅邸,该院落占地十余亩,院中有园中园五亩,故以‘五亩之园’命之。”“淑园”由“十亩”变为“五亩”,是否陈宗蕃将院落分割成两院,一半是宅院,一半为清源医院所有?
陈半丁常在家中举办“周宴”。“周宴”就是沙龙性质的聚会。参加宴会的常客,除书画界名流如严惠宇、方巨川、杨济成、蒋兆和等,还有京剧界的名流,如梅兰芳、奚啸伯、程砚秋等,他们都是书画爱好者和收藏者。
1948年北平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进驻米粮库胡同,占用陈半丁家的部分房屋。这期间,国民党还多次劝其飞往台湾,均被陈半丁婉言拒绝。1951年,陈半丁将米粮库宅院售出,另购了西四北六条南魏胡同、和平门内新帘子胡同两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