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五色土】芦川北平:我的“大学堂”
六十年前,下班后在九龙山公共汽车站前出现了一位卖《北京晚报》的老汉,这可是新鲜事--北京多年没有晚报了,我买了一份,从此天天下班买来读,渐成生活之必须。
作者:(日本)芦川北平
当时的《北京晚报》只有四个版,但内容丰富,有国际、国内、本市要闻,有文体消息,还有一个副刊叫“五色土”。
星期天不上班,为买一份晚报,有时要骑车跑好几个地方才能买到。当时电视还不普及,“五色土”就成了大家重要的精神食粮。它是一个文化大拼盘:小评论“一夕谈”一般出现在左上角,有伍识途的文章,那是主编刘孟洪的笔名,与五色土谐音;下方是小说连载,《十七年沉冤大白记》和《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成了当时人们晚饭后热议的一个话题。此外还有散文、诗歌、谜语,有时有绘画,很多专家为“五色土”撰稿,使我开阔了视野,学到了课本以外的许多知识。“一分钟小说”是“五色土”的独家品牌,可以说开创了一个新的文体;最有影响力的专栏非马南邨(邓拓)的“燕山夜话”莫属。
后来,晚报可以在邮局订阅了。一份晚报到来,我院七户人家传阅,“收视率”是最高的。最后我还要把“五色土”中有知识性趣味性的文章剪下来,收入剪报集中。
我回到日本后,每月由亲友把晚报给我寄来。我读晚报整整六十年了,怀有深厚的感情,它不仅是我的“大学堂”,也是我的“老朋友”啦。
在晚报创刊元年时我出差,从大连乘火车回北京,在车上突发急性阑尾炎,到北京时已经穿孔,并发腹膜炎。入院手术,小病成了大病,住院半年多。术后高烧时,我也没忘了读晚报,请上中班的护士每天给我买一份。
病房里故事多。有一位佳木斯医学院的学生因患髋关节病入院,痛不欲生,又绝食还要跳楼,不配合治疗。院方请我和院工会的霜梅女士给他做思想工作。霜梅是专业舞蹈演员,在一次工厂劳动中不幸被机器轧掉了右手得三个手指,再也不能登台了,只能留在医院工会工作,但她体残心不残。我们做了几次工作,那名患者终于愉快地接受了治疗,并且很快康复。医院不仅治愈了患者身上的疾病,也治愈了患者思想上的沉疴。
我把这个故事写成文章《病员之歌》,请护士帮我寄给“五色土”,不久后便发表出来。第二天,“五色土”的编辑刘孟洪先生到医院来探视我并约稿。我与他成了朋友,交往了三十多年。
后来我在晚报上陆陆续续发表了散文和一分钟小说。得到刘孟洪先生的指导,那时家里没有电话,都是信件往来,有时他把改过的稿件还寄回来,征求意见。他给我的信足足订了两厚本,可惜在“文革”中遗失了。
我们一起看过电影,他还把我的文章推荐给少年儿童出版社收入在丛书之中。在报社召集过几次作者的座谈会,介绍写作的经验,讨论如何办好五色土,组织大家评报……气氛很活跃,记得当时到会的有牛耕、高伟、尾山、刘心武、周止敬、朱正武……我们在报社食堂吃过一次饭,还有一次招待我们在报社看节目,其中有侯宝林、郭启儒的相声,现在回忆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许多作者朋友和读者朋友。我的老师很赏识我在晚报上发表的文章,把他的女儿许配给我了,能成鸾凤传?晚报是良媒。
“文革”来了,荣获一顶桂冠“三家村的马前卒”,过誉了,我哪配哟!晚报也停刊了。与刘孟洪先生也不能联系了。
回到日本后,听说晚报复刊的消息,喜出望外,给刘孟洪先生试寄了一封报平安的信。不久后接到了他寄来的一个沉重的包裹,里面有三本晚报合订本,还有近期的一摞晚报,附有一封信:他一切都好,又回到晚报,并约稿要我写点海外的事情,开了一个专栏叫“海外杂谈录”。
我从大阪乘车回家,拿出久违的晚报,如饥似渴,忘我地读了起来,抬头一看,已乘过两个城市,到神户了,竟全然不知。
去北京时到安贞里刘孟洪先生家中拜访了他,邓拓先生为他题的词仍赫然挂在客厅中。两个劫后余生的人格外激动,笑忆经历的往事,当时我正从事人体摄影,送了他几帧作品留念。
当年的作者刘心武从第一篇短文《妹妹》开始,已离开钱粮胡同小学的教职,成了知名作家;听说高伟去了报社,牛耕去了杂志社……我在行医之余曾给七家报纸写过八个专栏,其中一个专栏坚持了十六年,成了半个报人,受聘于一家报纸任首席评论员。我写短文的本事是在北京晚报“五色土”磨砺出来的。所以说《北京晚报》是我的大学堂,有生之年还要继续读下去、写下去。
北京晚报“五色土”创刊一个甲子了,祝它越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