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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不为人知的二三事

2017-05-23 17:19 北京晚报 TF003

2017年5月23日讯,1997年5月16日,汪曾祺辞世。二十年过去了,很多读者依然深深地怀念他。汪曾祺的一生,没有大起大落,更多的是细水长流,随遇而安。正如沈从文所言,汪曾祺是“大器晚成,宠辱不惊”。

作者: 刘伟


创作中的汪曾祺

斯人远去,其文永流传。怀念汪曾祺,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汪曾祺。最近,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在整理出版新版的《汪曾祺全集》,并将于今年年底推出。这套全集不仅纠正了以往版本中的诸多错讹,还新收了为数不少的佚文佚信。

笔者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汪曾祺全集》的一位编辑,在整理过程中,记下汪曾祺少为人知的二三事,以示纪念。

汪曾祺的1980年

汪曾祺最早被广大读者熟知,是因了1980年的那篇著名的短篇小说《受戒》。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创作了为数不少的作品,只是不为大多数人所知。伴随着《受戒》的成功,汪曾祺开始在文坛走红,紧接着作品一发不可收,最终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当时,汪曾祺已满六十岁,花甲之年“出名”绝非意外惊喜,实则水到渠成。

对汪曾祺而言,1980年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年份。较之“文革”结束之后的最初那几年,汪曾祺那年的心境要好得多。当时的汪曾祺,生活归于平静,于是他也有了重新拿起笔来的冲动。

当年一月,他创作短篇小说《塞下人物记》,后发表在《北京文艺》(《北京文学》前身)1980年第9期。三月,迎来他的六十岁生日,当月创作小说《黄油烙饼》。五月,重写小说《异秉》,文末写着“一九四八年旧稿,一九八○年五月二十日重写”。除此之外,汪曾祺还写了《沈从文和他的〈边城〉》、《与友人谈沈从文》、《果园杂记》、《裘盛戎二三事》等散文作品。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似乎都为《受戒》的“横空出世”做着铺垫。

《受戒》完成于1980年8月12日。一开始,只是在北京京剧团内部传阅,汪曾祺的同事杨毓珉读了之后感觉“味道十分迷人,可是回头一寻思,又觉得毫无意义”。在北京文艺界的一次座谈会上,杨毓珉说起最近他们单位有人写了一篇“味道十分迷人”的小说。这番话恰巧被当时《北京文学》的负责人李清泉听到,于是李清泉委托杨毓珉请作者把稿子寄到编辑部。

散会后, 回到单位李清泉还不放心,特意叮嘱了《北京文学》小说组的同事。过了一段时间,汪曾祺把《受戒》寄到《北京文学》,并随附了一纸短简,其中写道:发表它是要胆量的。面对这样一部“味道十分迷人”的作品,李清泉“手里拿着《受戒》也不是不认真端详,无奈正面看,反面看,斜侧着看,怎么也产生不出政治联想,看不出政治冒犯,反而觉得这回鼓足了胆量也白扯。”(李清泉《关于<受戒>种种》《北京文学》1987年第9期)

凭着“艺术的胆量”,李清泉毫不犹豫地签发了《受戒》。作为《北京文学》1980年第十期“小说专号”中的一篇,《受戒》甫一面世,就产生了巨大的轰动效应。正如汪曾祺所言:“《受戒》的产生,是我这样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人的各种感情的一个总和。”

这样一部独特的作品,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中绝对让人眼前一亮。最终,《受戒》荣获《北京文学》当年的优秀短篇小说奖,汪曾祺也开始被广大读者所熟知。

正如李清泉所言:“《受戒》又有点像投石问路,心地踏实了,才好照着他认定的路子继续翱翔。”《受戒》发表之后的种种利好局面进一步激励了汪曾祺,“老夫聊发少年狂”,汪曾祺的创作才能喷薄而出,《岁寒三友》、《大淖记事》、《故里三陈》等脍炙人口的名篇接连问世,一个被埋没了多年的作家最终浮出了历史的地表。

西南联大“好同学”

《受戒》最初在《北京文学》1980年第十期“小说专号”上发表。

《受戒》的发表,离不开李清泉的慧眼与胆识。同时,也不能忘记杨毓珉的功劳。正是杨毓珉“味道十分迷人,可是回头一寻思,又觉得毫无意义”的那番话引起了李清泉的极大兴趣,间接促成了《受戒》的面世。对此,李清泉曾坦言“一个在轰轰烈烈中,度过了一生或半生的人,容易把意义都集中于轰轰烈烈,以此去看待别样的事物,这是一种可以体谅的心理情绪积淀”。

杨毓珉之所以觉得《受戒》“毫无意义”,这与他的一生几乎在轰轰烈烈中度过有莫大的关系。而至于“味道十分迷人”,则是因为《受戒》写的是“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写的是中国人的人情、人性、人之欢娱,写的是他和汪曾祺都曾亲身经历过的最质朴最美好的情愫。

杨毓珉是汪曾祺西南联大的同学,两人一生交好。汪曾祺曾替杨毓珉写过一篇读书报告《黑罂粟花——李贺诗歌编读后》,对唐朝诗人李贺有极其精彩的分析,文中写道“他的时代是黑的,这正作了他的诗的底色。他在一片黑色上描画他的梦;一片浓绿,一片殷红,一片金色,交错成一幅不可解的图案。而这些图案充满了魔性。这些颜色是他所向往的,是黑色之前都曾存在过的,那是整个唐朝的颜色。李长吉是一条在幽谷中采食百花酿成毒,毒死自己的蛇。”当时,汪曾祺才二十多岁,但透过这篇短文便可见其文学才华。据云,他们的老师闻一多读了这篇读书报告,大为赞赏,直呼:比汪曾祺写得好。殊不知,这其实就是出自汪曾祺之手。

杨毓珉是1940年考取西南联大中文系的,和汪曾祺一起住在25号宿舍。1943年下学期,他们两人搬出宿舍,在民强巷租了一间房子。1944年毕业前夕应征入伍,随美军到过越南等地。1944年深秋,杨毓珉从越南前线回昆明休假,去民强巷探望汪曾祺。当时汪曾祺住在一间五平方米的房子里,家徒四壁,“屋里只有一张三屉桌、一个方凳,墙角堆了一床破棉絮、几本旧书。原来此公白天在桌上写文章, 晚上裹一床破棉絮,连铺带盖地蜷缩在这张三屉桌上。看起来能卖的都在夜市上卖了,肯定时不时还要饿几餐饭。”(《往事如烟——怀念故友汪曾祺》)

杨毓珉看到当时情景,赶紧找到他们曾经的舍友周大奎求助。当时周大奎正在筹建中国建设中学,于是汪曾祺得以在中国建设中学教书,生活才得以为继。抗战胜利后,杨毓珉作为随军翻译员的使命结束,顺利毕业后曾一度到中国建设中学,担任教务主任。直到1946年西南联大复原,迁回北平,汪曾祺和杨毓珉才各奔东西。

1949年后,杨毓珉在北京文化处供职,汪曾祺则随四野工作组南下,在武汉一中学当教务主任。又是杨毓珉出面请文化处副处长王松声(西南联大校友)一纸商调函把汪曾祺调回北京,在文化处工作。回北京后,两人同住一个宿舍,同在一个单位。1962年,汪曾祺写信给已在北京京剧团任艺术室主任的杨毓珉,想回到北京京剧团。杨毓珉找剧团党委书记薛恩厚、副团长肖甲商量,调汪曾祺来京剧团,获允。汪曾祺后来在北京京剧团担任专职编剧,直至退休,期间创作完成了《沙家浜》、《裘盛戎》等多部剧作。

除了沈从文之外,杨毓珉可谓是汪曾祺的知己,两人友谊长达55年,在汪曾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杨毓珉都“恰到好处”地出现,真可谓西南联大“好同学”。

当编辑发掘好作品

汪曾祺的书法作品

作为作家的汪曾祺,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编辑。他曾先后在《说说唱唱》、《北京文艺》、《民间文学》等杂志当过编辑。一手发掘了方之的《在泉边》、陈登科的《小活塘》等作品。作为自然来稿,陈登科的那篇《小活塘》投寄到《说说唱唱》本被弃用,归在一堆废稿子中,是汪曾祺重新发现了它。稿子本身很乱,有错别字,还有作者自造的字。汪曾祺耐心读完了,认为是一篇好作品。然后找到执行主编赵树理。赵树理看了也认同汪曾祺的判断,亲自修改润色后最终在《说说唱唱》发表。《小活塘》中,有一个字反复出现,这个字很像繁体字“马”,但是下边却少四个点,汪曾祺他们都认不出来。康濯猜测念“趴”,因为“马看不见四条腿,那不是趴”嘛。为此,他们特意写信问陈登科,陈回信说就是“趴”。足见,陈登科的那篇稿子是多么难认,但即便这样汪曾祺还是读出了它的不同凡响,最终促使它与广大读者见面了。

据刘锡诚回忆,他上大学时曾翻译过苏联学者的几篇理论文章,投给《民间文学》杂志,就是经当时编辑部的负责人汪曾祺的手给发表的。任职《民间文学》杂志期间,汪曾祺曾主动打电话找到好友邓友梅,询问他是否有整理好的彝族民歌,若有可在《民间文学》发表,并叮嘱写几句序言简单介绍彝族民歌的情况。不久,邓友梅把他在大凉山搜集整理好的彝族民歌交予汪曾祺,并写了一篇很长的序。读了稿子后,汪曾祺告知邓友梅:序言太长了,只保留介绍彝族民歌的,抒发个人感慨的须删去。汪曾祺还建议邓友梅抒发个人感慨的文字可以单独写成散文。此外,序言中谈及一位土司,土司既当过“国大代表”,也曾兼做军阀部队的武职,汪曾祺将这些文字一并删除了。《彝族民歌选》最终在《民间文学》发表,邓友梅得到了一百多元的稿酬。据邓友梅讲,这是他在上世纪50年代得到的最多的一笔稿费。(邓友梅《再说汪曾祺》)

在编辑之余,汪曾祺在自己所编的刊物也发表了一些作品。这些作品虽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的色彩,但仍能让人读出汪曾祺的独特性。1951年3月25日出版的《北京文艺》第二卷第一期,汪曾祺发表了一篇《一个邮件的复活——访问北京邮政管理局无着邮件股》。这篇文章是汪曾祺读了《人民日报》的一份“读者来信”,深受感动而创作的一篇访问记。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远在爪哇的华侨林潭水寄书给在北京的女儿林爱梅,只写了收件人,未写收件人地址,结果邮件变成死件,无法投递。后经邮政局无着邮件股的工作人员辗转努力,最终成功把书送到林爱梅的手中。林爱梅特意给《人民日报》写信感谢邮政局的工作人员。汪曾祺便是由此访问了北京邮政局无着邮件股,写下这篇访问记。文章题材“应景”,但是字里行间还是很有“汪曾祺范”,文章开头写道“你在家里坐着, 看看报, 跟朋友谈着天……”笔调轻松舒缓,很有腔调。难怪诗人邵燕祥当时读了,就觉得不同寻常,多年以后仍记得并建议汪曾祺的家属去翻找当年的《北京文艺》,并最终找到了这篇文章。

在《北京文艺》汪曾祺还发表了《丹娘不死》、《赵坚同志的<磨刀>与<检查站上>》两篇谈艺文章。此外,汪曾祺还创作了《怀念一个朝鲜驾驶员同志》等文章,这些新的文章被发现,并收入到新版《汪曾祺全集》中,利于读者全面地认识汪曾祺。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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