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传奇:开元二十八年,一场盛会即将落幕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天下县千五百七十三,户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大唐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四海承平。然而,一片祥和下,却暗流涌动。
作者:辛上邪
“活体雕塑”亮相大明宫遗址 新华社记者 李一博 摄
五月,荆州长史张九龄在回乡省亲时薨于曲江私宅。三年前,张九龄被从长安逐出,贬谪到荆州。之前几个月,开元二十四年冬,张九龄已经被罢知政事。在与李林甫的较量中,他彻底败北。陈寅恪先生认为是士人集团与门阀势力的斗争,张九龄也许并未想得那么透彻,他只是秉公办事,忽略了玄宗的个人感受,而李林甫却投其所好,渐得皇上欢心。
玄宗因东都“宫中有怪”,欲立即起驾还西京。朝堂上,玄宗要西还,裴耀卿、张九龄劝阻,因为收获季节未结束,大队人马一定会踩踏庄稼。朝臣退散后,李林甫却特意留下了,对玄宗说,您往来东西京,不必择时。如果影响了收成,免租税即可,并恳请即日下诏西行。“上悦,从之。”
玄宗宠幸武惠妃,想要废掉太子,立武惠妃的儿子寿王为太子,张九龄力谏不可,李林甫却说这是陛下的家事,臣子不宜参与。九龄被贬次日,三位皇子被贬为庶人,接着又被赐死。“人皆惜之。”一日内先贬后杀,玄宗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及太子妃的哥哥,又将皇子生母娘家的亲属流放。
清除了张九龄,李林甫为相十九年。有人将安史之乱的罪因归结为李林甫,实则玄宗是根本。就在开元二十四年,玄宗拒绝了张九龄杀安禄山的提议,将被张守珪派人押送入朝的安禄山放归,还赐史卒干名为史思明,自此养虎为患。而罢黜张九龄,朝臣们再不敢违逆圣上心意,都是拿着俸禄过日子,无人敢谏。“此后,尽管开元年号还持续了五年, 但作为一个政治概念,开元之治却从这一年就已寿终正寝了。”安史之乱时,很多官员投降,也是由于朝堂已无正气,风气已坏。
到了开元二十八年,李林甫相位已稳,一手遮天,玄宗也更多沉迷享乐。该年十月,在高力士的安排下,玄宗于华清宫初见杨玉环,一见倾心。杨玉环与寿王离婚,入宫做道姑,道号太真。玉环受宠后,家人鸡犬升天,杨国忠逐渐混入朝堂,安禄山认杨玉环为养母,唐王朝从宫廷到地方逐渐溃烂。
如果说开元二十四年是开元之治的终结,开元二十八年便是盛唐的大幕开始垂落的一年。李林甫敌视文士,在他当权后,庶族士子在仕途上更加艰难,几近无望,因此,诗歌逐渐从“盛唐之音”转变为“盛世悲鸣”,诗风不再开明高朗。随着大臣被贬谪、士子难以被提拔,诗歌创作也从宫廷转移至地方,数量也增加不少。故袁行霈先生说,“天宝诗歌的成就高于开元时期”。
一个时代即将轰轰而过,求仕路上奔波的诗人们却尚未觉察。
这一年,孟浩然病故了。王昌龄从岭南遇大赦后回来,特意去襄阳拜访孟浩然。孟浩然背疽刚好,和王昌龄畅饮诱发了旧疾,不治而亡。孟浩然虽终为布衣,但其才华横溢,又结交张九龄、王维等众多名士。
这一年,王维知南选过襄阳,惊闻孟浩然去世,“有诗哭之”,作《哭孟浩然》,“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王维刚出仕时便不慎获罪于玄宗,几经挣扎也未有太大改善,他久已大隐于朝。
这一年,岑参约23岁,学成出山两年,尚奔波于东西二都干谒求仕。他已经结识了王昌龄。王昌龄永诀孟浩然后回长安,年末被任命为江宁县丞。岑参作《送王大昌龄赴江宁》,“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约八年后,岑参三十岁才进士及第,仅被授以九品的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这一年,刘长卿22岁,“在故乡洛阳家居。作《疲兵篇》”。年少山中苦读,未见如岑参般辛苦行卷,而是多次出入场屋,天宝年间,已经被举子们推举为“朋头”。刘长卿也是“十年未称平生意”,十年后终于考中,入仕后却遭遇两次共十六年冤案。
这一年,杜甫28岁,他在兖州、济宁之间。四年前,24岁的杜甫科考落榜,投奔在兖州做官的父亲,开始齐赵之游,并写下他的诗坛成名作《望岳》。天宝三载四月,杜甫和李白相遇于齐梁,结伴游猎,次年二度相聚,以后便无再会。杜甫的科举考试和出仕都很不顺利,一直到天宝十四载才被授以河西尉,又改为九品的右内率府兵曹参军。杜甫从长安回家探望时,小儿子已经饿死,杜甫作《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这一年,李白约40岁,可能在曹州(今菏泽),“五月,因许氏夫人去世,移家东鲁,经曹州,有诗《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编年地图上又将此诗注为“郁贤皓主张此诗作于天宝四载李白游东鲁济阴时”。无论何种情形,在信息不发达的彼时,李白可能尚未知晓孟夫子的凶信。他推重为“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孟夫子,已经在经历多年的求仕失望后辞世了。而李白也不知道自己几年后终于能觐见天颜,又很快被赐金放还。在安史之乱的动荡中,他以饱满的热情站错了队,经世济国之志终未实现。
诗人们入山修行、仗剑天涯、苦读、干谒、投考、赴边塞、出公差、投身幕府,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济世之才,渴望为朝廷效力,但绝大多数人的行踪其实都是一份流浪地图,从希望到失望,再到落寞而终。
盛唐的帷幕落下后,便再未升起。不仅有唐一代没有再升起,此后也绝无曾经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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