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彝在雅典娜图书馆题签《哑行者画记》1952年

蒋彝用英语共出版了32种书，并转译为德、日、西班牙文。在英国，蒋彝获选为皇家艺术学会会员，并收入上世纪50年代英人编纂的《世界名人辞典》中，且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聘为终身教授。

蒋彝一生充满传奇，他是首位画大熊猫的中国画家，是中国书法西传的关键人物，还被认为是“可口可乐”中文名译者。但1977年蒋彝去世于北京首都医院时，尚无一本著作译成中文。

蒋彝名扬世界，却是故乡的陌生人。

名校毕业却难谋生

蒋彝1903年生于江西九江，字仲雅，后以谐音“重哑”为笔名。

蒋家虽不富，却是世家。父蒋和庵善绘，以此谋生，因只能画肖像，深以无法画花鸟为恨，常以此教蒋彝。

蒋彝6岁丧母，父亲后与人怄气，投河自尽，蒋家由四叔执掌。据蒋彝女儿蒋健兰称，蒋彝的四婶刻薄，请名画家孙墨千教自己儿子学画，却不让蒋彝学，蒋彝只好从旁偷师。

此说未必确凿，孙墨千是蒋彝之友，1928年曾与蒋彝、谭旦冏组织“瘦麻疯社”，后又和查三瞻、彭晓山及蒋彝组“匡社”，蒋彝画风确与孙墨千近，但可能是成年后学的。

蒋彝拙于言辞，被称为“闷气生”，1922年考入南京东南大学（后改为中央大学，即今南京大学）理化系，时有“北大以文史哲著称、东大以科学名世”之说，其间被骗回老家，与表姐结婚。

1924年，蒋彝去海南岛暑期学校帮忙，写了篇长文，被《东方杂志》刊载，此为走上文学道路的第一步。

1925年，蒋彝大学以全班第四名成绩毕业，在苏北海州31中学任教，收入不足自养，半年后回九江光华中学教书。恰好北伐军打到江西，蒋彝与方志敏、许德珩等被聘为江西教委会委员，旋即改名“蒋怒铁”，加入北伐军，在白崇禧手下任团政治部书记长。“四·一二”时，团长、共产党员王尔琢被枪毙，蒋彝深受刺激，离开了军队。

三任县长却壮志难酬

1928年，在哥哥钱笈（字大川）帮助下，蒋彝出任芜湖县县长。钱笈长蒋彝10岁，父亲去世后，钱笈承担了养育蒋彝之责，是蒋彝最崇拜的人，蒋彝的书法颇有钱笈之风。

蒋彝在任上提出许多改革措施，却无法施行，被嘲为“超时代的年轻人”。

一次县里抓到3名抢银行的罪犯，城防司令岳维峻却逼蒋彝移交，几天后，3人竟被派到银行门口站岗，原来他们都是岳手下的士兵。

后鲍刚任城防司令，与孙传芳勾结，反水攻打南京，为筹经费，竟包围了县衙，蒋彝只好以画佛像解闷。

蒋彝后调任当涂县县长，1930年转任九江县县长。恰好美国德士古石油公司在九江非法贿买土地，欲建炼油厂，相关申请经蒋彝属下呈交，请求批准。蒋彝知属下收了钱，便哄骗说：我要看地契，否则没法批。德士古公司果然将地契交来，蒋彝当场撕碎。德士古公司无奈，通过美国外交部施压，致江西省主席熊式辉大怒，找蒋彝来训斥，蒋彝不服气，和熊吵了一架，挂冠而去。

蒋彝后来写道：“每当我看到路边乞丐快要饿死，便想起伟大诗人杜甫的诗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诗句描述的是多少年以前的情形，为何我们的人民在二十世纪仍旧受着同样的苦痛？……南京政府，尽管也算装备了些摩登新思想，却也没做什么新鲜政绩，不过是在走些老路罢了。”

是否译过“可口可乐”是个谜

走投无路，恰好昔日同学罗长海在英，写信劝蒋彝留学。蒋参加过公费留学考试，因英语成绩不佳，未能成功。1933年初夏，在哥哥钱笈和友人资助下，蒋彝来到伦敦。

初到英国，蒋彝在胸前别一纸牌，上写英文：“请告诉我，旅馆在哪？”为补口语，蒋彝便到公园找老人聊天，他们很寂寞，愿意交流。蒋彝的钱只够滞英半年，幸遇到老乡熊式一，熊房子大，许多留学生都住在他那里，蒋彝也搬了过去。留学生集体搭伙，蒋没钱，只能自己吃，可他又不会做饭，只好请留学生陆晶清一次给他做出一个星期的菜。

当时英国人不吃猪蹄，直接扔掉，中国留学生便捡回来吃，英人发现商机，转为售卖，价极廉，蒋彝常以白水煮猪蹄维生。

后蒋彝在洛克哈特爵士推荐下，到伦敦大学东方非洲学院教中文，收入少，却还稳定。溥仪的老师庄士敦也在此任教，但他经常“人间蒸发”，让蒋彝代课。

熊式一的《王宝川》出版时，蒋彝配了12幅插图，徐悲鸿也配了3幅。

据蒋彝女儿说，恰在此时，美国可口可乐公司登报征求中文译名，因中国人将其谐音为“蝌蚪啃腊”，蒋彝译作“可口可乐”，一举中选，得了6英镑报酬，这是他首次在英国拿稿费。

此说争议甚大，蒋彝自己的文章中从没提过此事，还有人称蒋拿到了350镑，回国后他用这钱买了栋房子。

成为中国书法的推广者

1935年1月，刘海粟在伦敦办“中国现代绘画展”，蒋彝帮助布展，刘便将蒋的几幅画也列展，居然卖掉了一幅，蒋极为振奋。

1935年，中国政府将故宫珍藏的800件古代名画运往英国展览，为确保文物安全，英军派“萨福克号”护航，轰动一时。伦敦书商觉得趁此机会出本介绍中国美术的书，一定畅销，便辗转找到蒋彝。

蒋彝英文不好，觉得写不了，幸亏随蒋彝学中文的汤姆逊小姐出手相助，《中国绘画》在展会前一天面世，这是蒋彝的第一本书，销量不错。

紧接着，蒋彝又写完《中国书法》（初版《八法指南》），蒋彝知道不好销，给了100镑赞助费，此书被评为1938年“令人称道的图书出版典范”之一，但市场反响极差，有趣的是，1942年此书咸鱼翻身，因许多美国兵在英参战，圣诞节要寄礼品回家，而英国此时市面萧条，无物可购，《中国书法》装帧漂亮，又有异国风情，遂一跃成为畅销书，美国普通民众也因此了解了中国书法艺术。

1936年，蒋彝半画半写，完成《湖区画记》，湖区是英国著名风景区，被诗人、画家们反复礼赞，蒋彝从东方视角来关照它，发前人所未发。书中每幅画都配了旧体诗，在中国读者看来，均属“打油体”，水平不高，但译成英文后却别有风味。

因“太薄”，《湖区画记》被几家出版商拒绝，好容易有家出版商接受了，但前提是蒋彝放弃版税，仅赠6本样书为酬。

差点死于纳粹的炸弹

意外的是，《湖区画记》（出版时更名为《哑行者：一个中国艺术家在湖区》）让蒋彝跻身海外最知名的中国作家之列，该书先后翻了8版，以后蒋彝以此书为模板，又写了14本游记，本本畅销。

当时“抗战”全面爆发，虽英政府置身事外，英民众却普通同情中国，希望听到来自中国的声音。此外，蒋彝的写作努力揭示人性的共同点，打动了异域读者们的心。

当时有西方学者说孔子是波斯人、墨子是德国人，蒋彝在后来的书中写到，那么也可以说英国大诗人彭斯是中国人，因为他的一首诗和中国《诗经》中一首诗几乎完全相同。可见，虽然语言不同，但作为人，我们相同的地方更多。

蒋彝成功后，一些英国人说：“蒋彝不是中国人，是日本人，中国人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才华。”蒋彝便请国内亲戚给他寄一套长袍马褂，外出时多穿此装。当时英人歧视华人，儿童见了穿长袍的，甚至以石子投击。

1938年圣诞节前夕，史密斯少校在中国捕获5头大熊猫，伦敦动物园买了3头，公开展出，观者如堵，蒋彝画了100多张速写，后来他画过几百张熊猫图，还写了3本童话，都以熊猫为主角，被戏称为“熊猫人”。

1939年，蒋彝想回国，因欧战爆发而止，伦敦大轰炸时，一枚炮弹击中了他的住处，幸好他那天外出去牛津，捡了一条命。

一生都是爱国者

“二战”期间，蒋彝不断寄钱回国，虽夫妻不睦，但蒋始终尽责，时一英镑值“法币”八十到一百元，可银行的官价却只能兑二十元，等于80%的血汗钱被白白吞噬。战争结束后，美国人请蒋彝去写美国游记，蒋彝因而定居美国，被哥伦比亚大学聘用，在办公室里，他坐在夏志清对面。据钱歌川先生说，“好些金发碧眼的女人在他跟前流泪，他也没有落入美人陷阱”。

“二战”中蒋彝曾在英国情报局任翻译，1949年后无法回大陆。

蒋彝有较强的民族情结，11 岁时他与祖父去江边散步，祖父在租界公设长椅上歇息，被巡捕赶开，祖父说：我已经70岁了，只坐一会儿就走。但巡捕依然不同意，祖孙二人没走几步，却见一个外国女人带着她的狗，坐在另一张公设椅上，此事让蒋彝终生难忘。

1975年，蒋彝回大陆游览，撰文称：“我在离开中国前，从火柴到针线的全部商品，几乎都是自西方国家或日本进口。现在亲眼看到展出的全部产品，都是国人自己制造出来的，面对着这种变化，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

1977年，蒋彝再度回大陆收集写作材料，却因癌症晚期逝于北京。叶落归根，只是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唐山/文）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