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北京大道”

北京援建什邡两年为期，结束以后，援建人员陆续撤离。为了解决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北京前线指挥部在当地成立了留守处。最初，留守处有百十来人。随着各个项目的维保期陆续到期，留守处的人也陆续撤走了。到现在，只剩下了老孔一个，孔繁敬就这么守着什邡。今年，孔繁敬将要年满60岁，也要退休了。在这个四川的小县城，孔繁敬已经守了6年。

在什邡6年，老孔已经会听、会说当地的方言俚语，已经认识乡下的每一条路，甚至能给当地人指路了。用老孔的话说，老家河南太康是第一故乡，工作35年的北京是第二故乡，什邡就是他的第三故乡。

初见什邡满目疮痍

如果不是汶川大地震，孔繁敬根本不知道，四川省还有什邡这么个小地方。什邡是个县级市，与偌大北京相比，简直可以用地广人稀来形容了。什邡市的山青、水秀，但老孔最初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什邡属于极重灾区，全市共有43万人口，地震造成了41.2万人受灾。什邡辖区面积是864平方公里，而严重受灾面积达500多平方公里。在龙门山脚下，依山而建的红白镇、蓥华镇、八角镇的景象最为惨烈，几乎被夷为平地。

在蓥华镇的穿心店，一处地震遗址被保留下来。这里曾是一座磷化工厂，汶川地震时，工厂里的液氨泄露、硫磺燃烧、硫酸泄露、房屋倒塌。六层的女工宿舍楼，下面三层全部垮塌；35米高的干燥塔，直接倒下。地震以后，工厂的废墟被改造成了地震遗址公园。

在红白镇、蓥华镇，有北京援建的民房、道路等。每次去查看项目进度时，老孔就常会到穿心店地震遗址去看一看。在什邡6年了，老孔自嘲已经是个老“西漂”了。但只要到了那片地震遗址，他就会想起6年前，刚来什邡时候的样子。

从奥运场馆直奔地震灾区

对于地震，老孔并不陌生。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时，老孔还是个刚入伍的新兵，不满21岁。那年夏天，他和战友们一起，给交道口、北新桥一带的守在民房砌墙。18岁入伍，孔繁敬作为当年基建工程兵的一员，在1983年集体转业到北京城建集团，一直工作至今。当年的小孔成了老孔，北京奥运会场馆建设时，他负责质量安全的监督工作。

汶川地震发生的时候，老孔正在公司总部向领导汇报奥运工程的进展。老孔记得，大楼晃动得很厉害，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知道地震了，但他没想到，自己将会与这次地震有这么紧密的关系。

2008年年底，老孔的奥运任务圆满结束。那年，他已经53岁。完成了奥运的任务，按说他可以退居二线，做些清闲的工作了。没想到，在2009年的春节前夕，领导找他谈话，告诉他什邡援建的前线工程吃紧，希望他能去四川带带队伍。行伍出身的老孔，服从了命令。他只有一个要求，回一趟河南老家，跟老母亲好好过个春节。2009年2月8日，农历正月十四，老孔来到了什邡。

两年建成后选择了留下

老孔笑着向记者承认，当时并没想到，会在什邡一直待到现在。按照当时的计划，援建期限为两年。两年当中，北京的援建者们为什邡市建设了108个项目，包括医院、学校、民房、道路以及各项基础设施。几乎，北京的援建者们几乎重建了什邡城。

建设的过程，其实也是充满艰辛。最大的挑战，就是应对余震。地震，对于长期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工人们来说，从未见过。2008年、2009年当地还陆续发生了多次余震。老孔说，几乎每一次余震，都会吓跑一些建筑工人。老孔只能拿出当年在部队的劲头，带着自己的队伍努力工作。

2010年9月26日，108个项目全部竣工并交付使用。按照工程建设的要求，建成之后有或3年或5年不等的维保期，在维保期内，需要有工程人员留守什邡。于是，北京市决定在什邡成立留守处。

老孔被选中，担任留守处的主任。至今，老孔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会被选择留下。可能是因为他工作玩命、认真，也可能是因为他对什邡有了感情。当时他已经55岁，他知道，什邡肯定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了。为了北京，他决定留下来。

老孔主任的这个留守处，最初有一百多人，都是来自各个援建单位的工程技术人员。虽然108个项目并未出现什么需要维修的质量问题，但交付给当地使用后，总还是有一些需要协调的。老孔就和同事一起，这么忙碌着。那时候，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能认真工作，也能喝酒聊天。随着工程维保期的结束，留守人员陆续撤离。

到去年，留守处的人越剩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个人。除了老孔，另外两个都是在当地聘用的工作人员。也就是说，援建的北京人，只剩了老孔一个。

每天都被感动着

一个人在什邡，老孔当然孤单。援建者多的时候，老孔可以说北京话。现在，老孔更多地说着一口四川普通话。老孔也觉得，自己慢慢成了一个地道的什邡人。腊八那天，老孔和往年一样，和很多什邡市民一起走进罗汉寺，向德恩法师讨了一碗腊八粥来喝。在什邡6年，老孔和德恩法师早就成了好朋友。有时候，德恩会笑着劝老孔皈依佛门。老孔也笑笑，并不答应，只是说自己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

老孔住的地方，就在罗汉寺旁边。饭后散步，老孔遛着遛着，就进了罗汉寺。能与罗汉寺为邻，老孔觉得真是“到清凉境、生欢喜心、享清净福”，是前世修来的“福报”。这并非因为老孔信佛，而是罗汉寺也和北京的援建者一样，为灾区做了实实在在的事情。

汶川地震发生当晚，什邡市的灾民没有地方住。罗汉寺接纳了数千名灾民，灾民住在了僧人的床上。僧人们反而没地方睡觉了，只能打着伞在雨里蹲了一夜。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刚好有108个婴儿出生在罗汉寺里。当时的方丈素全法师，把这些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我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我给她取名唐震雯，是在5月13日早上7点36分降生的，在寺院当时唯一没有被震坏而漏雨的小饭堂，用三张饭桌拼在一起，上面垫一些卫生纸，简单消毒后就当产床。”

“第二个孩子也是女孩，不过她没有生在饭桌上，而是在僧人们搭建的一个能容纳十几张床的避难棚。”……“我的第108个孩子是个男孩，生于8月1日，是什邡市妇幼保健院即将搬出罗汉寺，入住板房医院时，在寺院出生的最后一个孩子，我的最小的一个孩子，绵竹玉泉人。”

直到现在，老孔也能记得素全法师给他讲的这些故事。老孔喜欢套用作家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的开头：“在什邡灾区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留守的工作，要求老孔要多走一走，了解每一条道路、每一处民房、每一座学校、医院的使用情况。每到一处，老孔就会和当地百姓聊天，也能听到很多故事。洛水镇的百姓为了感谢援建者，在春节时候送去了自制的腊肉；红白镇的百姓则是在公路边上，竖起了一块“感恩石”。老孔说，他从北京来什邡援建，给当地带来了一些东西，但从当地收获了更多的东西。

北京大道的北京味道

虽然今年就会退休，但他还不会离开什邡，还会继续在这里做事。

一个人的时候，老孔也会找当地的朋友喝喝酒。坐在河边，老孔说，当地人管河边的地方叫“坝子”。夏天的时候，在坝子上打麻将的市民很多。坝子旁边，就是北京援建的“京什街”，街上有餐厅、酒吧、商铺。老孔经常会在京什街上转一转，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生活。

京什街里，有个“京”字，可整个什邡市最有北京味道的，还是“北京大道”。从成都开车，沿着高速公路行驶，在什邡出口下高速，就上了“北京大道”。经常在北京开车的司机说，虽然还不知道这条路的名字，但已经觉得像是北京的路了。每当听到这样的评价，那就是老孔独自坚守什邡所能得到的最大安慰。

这条路，其实应该叫做广青公路。可在还没建成的时候，附近的老百姓就知道是北京援建的路，就把他叫做“北京大道”了。叫着叫着，知道广青公路的人越来越少，北京大道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援建已经结束四年了，每当老孔开着车到村里看项目时，当地的百姓虽然不认得他，但看到他的车上的北京牌照，就会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当地的百姓，会用特有的方式欢迎老孔。走进援建的村里，只要是男的村民，就会给老孔递上一根烟。老孔抽不过来，就塞在烟盒里。在村里走一圈，老孔只是抽了一、两根烟，烟盒里却已经塞满了。

当地的百姓越热情，老孔也就越想家，想念他的妻子、孩子，想念他那已经八旬的老母亲。到今年，留守处的工作已经不多了，老孔也闲下来了。想家的时候，老孔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练习书法。他说，写着毛笔字，心就静了。记者请他写下两年援建、五年留守的感想，老孔想了半天，写下了“京什携手”四个字。

不是尾声

写下“京什携手”四个字，并不仅仅因为援建的108个项目。老孔说，北京人的无私援助，真正走进入什邡人的内心。2012年，北京遭遇了"7·21"特大暴雨灾害。第二天一早，什邡人就开始捐款，一共捐出了378万余元，回馈了北京的帮助。

今年年底，老孔年满60岁，就将正式退休。退休以后，老孔不会离开什邡。如果不出意外，在即将成立的京什交流合作协会中，老孔还将任职，继续为北京和什邡的合作做出贡献。

老孔说，什邡是他的第三故乡，已经不仅仅因为对这里有了感情。城建集团在成都郊区的双流县开发了一个小区项目，老孔也在那里买了一套房子。他说，等退休了，就把老伴接过来住。从双流到什邡，开车不到一个小时。

来源：北京晚报 记者：焱灴 李嘉瑞 张骁 文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