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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还会再养动物吗?严歌苓一席话令人泪目

2019-11-29 10:01 北京晚报 TF008

“墨西哥有个度假胜地,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那个男配角逃出来的地方,那里海龟的蛋经常被鸟吃掉。一对德国夫妇就帮海龟孵蛋,再把每一只小海龟养到足够大,放回海里。他们让我们给这些小海龟每个都取一个名字,他们的观念是,一旦你赋予它一个名字,它就变成了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它在大海里就拥有着一个完全不可重复、也不偶然的生命。我当时觉得这种保护动物的方式太做作了。我讽刺过他们,但后来我在看到一只狗看家好几年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开始觉得名字是尊重的开始。”

作者 陈梦溪


《穗子的动物园》严歌苓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7年养了第一只狗

书乡:收养动物是冲动下的决定吗?

严歌苓:我做什么事情都很随性,碰到孩子养孩子,碰到动物养动物。(笑)目前为止生活一直有动物,除了刚到美国不久自顾不暇的那段时间,没有机缘,也没有环境。搬到美国的新房子之后,我朋友的儿子买了一条狗给他做生日礼物,他不知道他的继父恨死了动物,没法儿养,我说,那给我养吧。那是1997年,我养了第一只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有些“污点动物”,有过record(前科),肯定没人敢接受,但我觉得我应该试一试,给它们一个机会。

书乡:儿时许多动物来自外婆家?

严歌苓:外婆是个很喜欢动物的人。小时候外婆家有很大的院子,养了很多动物。小鸡小鸭都很平等,家里就像个童话世界,我跟它们是朋友关系。有一次,我的一套精致的瓷器碗碟被猫全部踢掉了打碎了,那是二姑姑留下的,很珍贵。我恨死那只猫了,外婆就跟我说,不可以这样对猫咪。外婆特别善良,从小这样教育我。

书乡:写得最艰难的是哪篇?

严歌苓:壮壮那篇。直到最后我才能正视它最后的那几天的生活,但写完还是大哭一场。(书乡:安乐死那里。)做完这个决定我感觉到一种解脱。如果这样没有尊严地活下去,它会非常讨厌自己。狗和人是一样的。

书乡:《可利亚在非洲》中,家养狗与流浪狗的境遇差别看出动物之间也并不平等。

严歌苓:狗仗人势嘛,丧家犬就是失去了所依仗的东西那种心虚和慌张的状态。它知道你多么爱它、宠它、保护它,反过来它也会保护你。遇到流浪狗我会非常难受。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只要生产的狗妈妈,我央求丈夫能不能把它带回家,他说不行,因为我们是外交官,能养可利亚已经不容易了。我特别伤心无力,连个狗妈妈都救不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在想,它能去哪呢?它要在大雨里生下小狗吗?我只能捐一些钱给收养流浪狗的机构,用机构的力量帮助狗狗猫猫活得更好,有家可归。

名字是尊重的开始

书乡:《张金凤和李大龙》中,这两只“土狗”被你从农村带到了城市,但结局还是悲惨的。

严歌苓:我原来一直喜欢那个叫小娟娟的保姆,后来我对她很失望。我以为我改变了这两只狗的命运,她也会用我的标准去对待它们,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去过农村生活很多次,往往第二次去发现第一次见到的狗不见了。第一次去我问,这只狗叫什么名字,说叫小狗。第二次去看到不同的狗,我问这条叫什么,还是说叫小狗。

书乡:取名字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严歌苓:墨西哥有个度假胜地,是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那个男配角逃出来的地方,那里海龟的蛋经常被鸟吃掉。一对德国夫妇就帮海龟孵蛋,再把每一只小海龟养到足够大,放回海里。他们让我们给这些小海龟每个都取一个名字,他们的观念是,一旦你赋予它一个名字,它就变成了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它在大海里就拥有着一个完全不可重复、也不偶然的生命。我当时觉得这种保护动物的方式太做作了。我讽刺过他们,但后来我在看到一只狗看家好几年却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开始觉得名字是尊重的开始。

书乡:妍妍很喜欢张金凤和李大龙。

严歌苓:妍妍知道张金凤死之后特别伤心,她说这是我的狗,不是我爸妈的狗。她从八九岁时就给这两只狗拍照,发给同学们看。

书乡:妍妍能理解你写的故事吗?

严歌苓:她很难理解,但她不应该忘记,我们的国家经历了这些。虽然我们不是她血缘的父母,但我将来会给她写一本书,讲爸爸妈妈的家族是怎么回事,这样她会知道自己是个有历史的人。否则作为一个被领养的孩子,她会感觉自己是一个零,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她从小到大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把一块小毯子装在箱子里带着,这就是她感情成长的一个锚,我跟她开玩笑,你这个毯子是不是有味儿了都,她说我这个毯子就叫smelly(带味的)。

书乡:人该如何介入或改变动物的命运?

严歌苓:人对动物命运的改变是非常有限的。我一个人肯定救不了那么多动物,甚至连张金凤和李大龙都救不了。我的院子能收留多少动物呢?如果我能用这样一本书去唤醒一些人,让他们开始反思我们和动物、植物、和大自然的关系,不是我想要它们活着就活着,我想支配它们就支配它们,如果所有人都重新思考和摆正人与动物的关系,我们的自然就有救了。

对年轻人有希望

书乡:《爱犬颗韧》中颗韧的兄弟姐妹都被吃掉了,自己也被打死了。

严歌苓:为什么我们的农村不是很尊重狗作为个体生命的存在,可能是他们温饱刚刚解决,生活中大的命题都没有解决,孩子的教育问题没解决,很多问题都在原始生存线上,包括他们对动物的态度。他们自身生活环境的粗糙和艰难,使他们对其他动物的忽略是很严重的。一个社会的进步程度体现在对待人和动物的态度上。确实我们还没有文明到那个程度,使你想到它也是一条生命,不能那么随便对它。

书乡:其中也有特殊环境的伦理困境。

严歌苓:任何伦理的存在和流行都与人们生存现实分不开。但中国今天已经有各种肉吃了,大家丰衣足食,还要吃狗肉吗?这种风俗要改。狗可能是所有动物中最早与人生活在一起的。一万五千年前,狗是打猎最重要的手段之一,难道要吃自己的伙伴吗?我坚决反对。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人们从中获利越多,就会越不择手段地残害动物。

书乡:吃狗肉这件事和经济发展水平有关还是传统观念使然?

严歌苓:我女儿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吃狗肉。好在我对年轻人是感到有希望的。很多都是年轻人在从事保护动物的工作。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在各种社交媒体上传播爱护猫狗的视频,这是一代人不可阻挡的趋势,他们和上一代人观念是不同的。

艺术是对心理活动的审美

书乡:你从童年到青年再到中年,有没有一个转折点?

严歌苓:在文工团是一种集体生活,大家带着我,跟着队伍走,都做一样的事情,特别安全。后来我变成了一个作家,作家要独立思考。这就有了一个特别明显的阶段,我发现思考是一件最可贵的、最区别于其他人的事情。把思考的过程和结果通过作品反映出来,特别适合我的性格。我是一个很内向、很多思的人。

书乡:故事里穗子就是个喜欢想事情的女孩。

严歌苓:那时候“想得多”会有人说“这么个小孩思想挺复杂呢”。听到别人讲你“思想太复杂”是特别不好的,我当时气死了也吓死了。后来我发现我整个的人生、生活方式和挣钱的本领都来自于“思想太复杂”这件事,这就又成了一件好事。

书乡:你的非虚构作品并不多,之前只有《波西米亚楼》和《非洲手记》?

严歌苓:这本书里只有《黑影》和《爱犬颗韧》是小说。颗韧是我们整个文工团的士兵养的,虽然经历是真实的,但也有很多虚构,把很多细节的东西放在一起,事情发生的顺序也有变化。外婆收养了五只野猫,我把故事都放在黑影身上。相比来说,非虚构很好写,诚实就好了,写小说比较难一些。小说你需要给它一个高于生活、高于故事本身的意义。

书乡:这样的故事给孩子看会不会过于残酷?

严歌苓:我写作不管人家接受不接受,首先我自己写得很爽就行了。接受的人就看,不接受的人就不看,无所谓的。作家不能有一点点说我是为谁写的。艺术就是艺术,不是一种service(服务)。艺术首先是对人心理活动的审美。如果艺术家老想着大家接受不接受,那做不出来艺术的。

现在活得很坦荡

书乡:我挺惊讶你并没有把自己写得很伟大,写到很多自己的“阴暗面”。

严歌苓:写非虚构就问问自己,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吗,是的,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吗,是的。我年纪越来越大了,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了。岁数大了很多东西可以活得更加诚实一点,诚实让人更加自由。比如美国大使馆每年都要调查我们家属的身体健康和精神状况,他们问我,你抽烟吗,我说不抽,问你喝酒吗,我说喝酒。你是不是喝太多酒?我说是。你喝多后会感到内疚吗?我说不。我女儿在旁边看着就乐。现在就是活得这么坦坦荡荡。

书乡:书里写你失眠就下楼去厨房,温一杯绍兴酒,可利亚在旁边陪着。

严歌苓:我挺喜欢喝酒,因为平时要求自己太严格了,基本上从早到晚没有光阴虚度,不是写作就是看书,再就是做家务,一刻不停。到了晚上睡前最后两个小时,我希望让自己放松。我早就看开了,就干喝酒这么一件“坏事”,还不行吗?哈哈哈。

书乡:现在还失眠吗?

严歌苓:现在喝酒就不失眠了。已经不失眠二十年了。自从我到非洲,无事可干,没有电影院也没有剧院。所有的外交官和家属都不让出去,在一个院子里,我想出去到本地人的餐厅吃顿饭,要成群结队,七八辆车开过去。在那两年间,天黑下来就不知道做什么了,还经常断电。各家就轮着开酒会,就这么养成了喝酒的习惯,忽然发现喝酒还挺好的,不失眠了。

书乡: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还会再养动物吗?

严歌苓:人总是要得到、失去、再得到、失去,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是必须经历的事情。壮壮走的时候我伤心了好长时间,伤口一直都长不好,但是我不会停止收养动物。表面上看是它们需要我,但我也非常需要它们,有了这些动物,生命丰富了很多,它们给出的东西是其他东西不能给的。

书乡:现在的狗如果离开了,还会这么伤心吗?

严歌苓:那还不一定谁先离开谁呢。不想那么远,我只能让它们在有生之年生活得更好一些。壮壮和可利亚的去世我很难过,但后来又养了一只“壮壮”,另外一只还叫“可利亚”,在潜意识里一遍遍叫它们,仿佛它们又重生了一样。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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