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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德明采写普通劳动者,得叶圣陶夸赞,他写得大人物也十分接地气

2019-11-01 01:37 北京晚报 TF011

那天,我敬告邵燕祥先生友人姜德明先生近况时,旁边上网的邵夫人谢文秀阿姨搭话:“他的散文写得好!”“尤其是写人物的散文。”邵先生补充道。这是不刊之论。

作者:萧跃华


1963年9月21日,《人民日报》刊发姜先生采写的反映北京市民饮水历史的长篇通讯,苗地先生插图,正好占一整版。“叶圣陶九月廿二日晨”给作者写信:“昨日读大作《清泉流向千万家》,欣快之至,钦佩之至。写报道文章,走此途殊为正道,设计好,语言不采学生腔,使读者感觉有余味。望足下赓续为之,我以读者身份引领而俟。”

“优秀语言艺术家”叶圣老的期许,激励后学深耕脚下这片热土。姜先生抓紧时间又采访一批普通劳动者,通过凡人小事叙述新旧社会变迁。叶圣老默默地注视着,1964年6月10日来信又旧事重提:“足下就某一事项叙其今昔,写人物,用语言,我皆深佩,前夕已当面陈之。颇盼续有所作,此恐非我一人之意也。”

所谓“前夕已当面陈之”,是指不久前他们巧遇二七剧场,叶圣老特意叫住姜先生,问他最近又写了什么。姜先生说编务太忙,没有时间写作。叶圣老不以为然,认为他才30多岁,正是多跑多写的时候,应该写出更多像《清泉流向千万家》那样的散文,千万别写那些华而不实、装腔作势的文章。

其实,姜先生入职人民日报社之初,就不去碰片面追求所谓史诗般效应的重大题材,不愿写那种人物和事件完全虚构的散文。他习惯写日常生活中比较熟悉的普通人,即使在反右派斗争草木皆兵之际,他笔下的“老戏骨”朱林逢(《在西安看“迷三县”》)、战斗中双目失明的士兵刘元林(《刘元林和他的妻子》)等小人物还是那么接地气,读后如沐春风,有益世道人心。

姜先生出生于天津的“恒产”人家,从小上剧院、逛书摊,饱览新文学期刊,饱读新文化运动健将著作,奠定了用真情实感写凡人小事的思想文学基础。

1983年初,姜先生出差上海,旅馆到处客满,临时入住五床一室的房间。他发现同房的四位客人都是外地小城的采购员,待人特别热情,知道他是记者后又乐意说心里话,朋友订了单间也不搬走。他从闲谈中体会到采购员的工作特别艰苦,过年过节别人团聚,他们有时还得枯守客舍,病倒了少人照顾,有的就客死他乡了。他还发现女服务员正与男采购员恋爱,而男方迟疑不决主要是怕把女方的户口带到外乡去。这是一个很有性格的青年人,这是一群相濡以沫的外乡人。姜先生消除了往昔对采购员的误解,一口气完成了《多好的早晨》,将这个特殊群体的职业特点、情感生活描写得淋漓尽致。

《散文》月刊发表这篇散文后,时任商务印书馆总编辑的陈原先生于1983年5月26日写来一信,表示高兴:“昨读大作《多好的早晨》,深为感动。这是一篇很讨人爱的散文,朴实无华而又有那么高尚的情操。有些作家的散文过于忧伤,有些又过于华丽,多数篇章没有能够传达一种新时代的气息——而你这篇则给人很多东西,谢谢你。”黄裳先生亦来信说:“那篇《多好的早晨》,写得好,我觉得有兴趣,大约因为曾到那个房间里去过一次,碰巧你不在,但印象是清晰的。我觉得大可在这条路上发展下去,必有可观的成就也。有点像小说,其实是散文也。”

姜先生遵循俄罗斯作家契诃夫的创作准则:作家旅行应该乘三等车。他住旅馆、乘出租车、参观访问时特别低调特别留心,碰上感兴趣的真人真事,心灵受到触动,欲罢不能时就化为文字。巴基斯坦洲际旅馆那位长须白发、胸前挂着闪闪发光的天安门纪念章的友好老兵(《守门老人》);那位想永远在家乡好好工作,暂时决定到沙特阿拉伯奋斗几年的青年司机(《拉合尔的思念》);那位战争年代腰里老别着凿子和小锤子,晚年惦记着为牺牲战友刻下块块石碑的离休军医(《向往你啊,拒马河》);那位主动用中文问“先生,您是中国人吗?我也是中国人,从台湾来的”的东京新大谷饭店实习生(《台湾少女》);那位“我们没有忘记,政府还替我们养着一个孩子”,留职停薪开出租车的三胞胎爸爸(《偶过杭州》);那位新中国成立初响应支持塞外号召从武汉来到热河省,自学英语被打成“特嫌”和“右派”,终身未嫁的书店女店主(《离宫外边》),等等。姜先生细致入微的观察、悲天悯人的情怀、“下里巴人”的文风,是宏大叙事的所谓“散文家”们无法比拟的,难怪巴金、萧乾、张中行、孙犁、华君武等文坛前辈这么喜欢他的散文。

姜先生也写大人物,但与小人物一样食五谷杂粮。譬如:“夏天,我喜欢打赤膊写作……光着背,只穿一条短裤”的巴金先生(《巴金雨天谈书》);“我说,我只知道有个李健吾,哪里有个李健君呀!你们给我的稿费单上写了个李健君,邮局不承认,你说怎么办”的李健吾先生(《我是好人!》);“我已八十七岁了,年纪越大,事情越繁,找的人也越多,浮名累人呵”的臧克家先生(《“说点由衷的话”》);“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多年来我刷牙不喜欢用牙膏,洗脸时也不爱用什么香皂……这一切都是农民的习惯呢”的艾青先生(《在海边,艾青说》);“当时我不光是擦乒乓球台子,还要扫厕所……但是,我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管我的人还挺满意”的冰心先生(《想见冰心》),等等。这些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七情六欲与凡夫俗子何异?!

可如今乘三等车的作家、记者几何?我决计将姜先生的话旧散文选编成集,告诉读者昔日接地气有人气的党报记者、副刊编辑“长得”啥模样。姜先生按惯例取其中一篇(《多好的早晨》)标题作书名。我们无法回到往昔时光,但深入生活、关注民生的优良传统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书稿呈姜先生审定时,他认为第一辑前后几篇及第六辑诸篇“多家居琐事……理应该作罢”。我认定“琐事”不“琐”,固执己见保留下来。

姜先生曾应《羊城晚报》邀约与荒芜、丰村、黄裳等先生访粤。那时深圳到处施工,他们入住的新园宾馆住房紧张,一床没有蚊帐,四周鼠蚊为虐。姜先生主动睡无帐之床,荒芜先生深表同情,第二天早饭时赐诗一首:“东溟游罢到南溟,大地风流姜德明。谁料新园五楼上,一宵鼠扰复蚊叮。”

“东溟游”指其刚刚访日归来,“大地”指其编辑《大地》文艺副刊和《大地》增刊。这首友情打油诗可作姜先生人缘与文缘、人品与文品的注解,故引其一句代作标题。

是为缘起。

丁酉腊月廿九,搁下键盘俯瞰北京站广场,想起三十年前进京求学乱丢烟蒂被罚款五毛的往事。时间过得真快啊!

【补记】

此乃为姜德明先生话旧文选《多好的早晨》所撰“缘起”,原拟收入“我的生活”丛书,第一辑请《旧锻坊题题题》丛书合作前辈姜德明、朱正、锺叔河、邵燕祥先生挂帅,后因多种原因中道下马,录入审定稿恐永远“待字闺中”。2019年10月19日是姜先生九十大寿,谨以旧(存盘两年)而又新(未曾面世)的拙文问候“无名书斋”寿星。您书柜里的那些宝贝疙瘩,信手拈来都是妙趣横生的文学掌故,令后学垂涎欲滴啊!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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