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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著名作家王蒙在深圳福田观“大潮”:展厅内重建中英街引发回忆

2019-01-06 10:20 北京晚报 TF021

去年十二月上旬的一个早上,在深圳市福田区,我和内子权充导游,带领王蒙先生伉俪以及随行的张君,走进新建成的深圳市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宏大展馆的门口有红彤彤“大潮起珠江”五个大字,副题为“广东改革开放40周年展览”。

作者:黄维樑


 

单三娅、王蒙、黄维樑、陈婕2018年12月5日在“大潮起珠江”展馆,背景为福田的中心区

珠江新潮·中英旧街

与王蒙先生夫妇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他们三千公里迢迢从华北到华南,“旋风式”巡回主持文化活动,愚夫妇两个“香港深圳人”,机会难得,自然要谋一聚。聚晤时不能只吃饭,只笑哈哈谈生活起居、旅行、微信刷刷刷等话题,坚持终身学习、说学习是骨头的王蒙,早一天听到我们这个参观的建议后,马上表示同意。开卷有益,进馆也有益,有益于怀时代社会之旧,有益于观时代社会之新。

展板上大人物、小人物的大小照片,以及不同时期各个城市的发展图片,一厅一厅琳琅呈现。大潮起珠江,多少风云风流人物,卷起百丈千丈浪涛,建起十层百层高楼。多次来过珠三角的王蒙,虽然早看过这里的新面貌和新气象,对着展板,仍不禁连声啧啧。赏新怀旧,展品中古董一样的热水瓶、缝衣机和收音机,引起我们的一阵阵“乡愁”。一幅上世纪80年代初深南路的泥沙路老照片,让我感触最深。那时深圳大学刚成立不久,大型比较文学学术研讨会隆重召开,为了向门户刚开的内地学术界介绍西方的新理论,我从香港过境到罗湖,汽车在泥沙路上颠簸西行。早上内子开车接远来的贵宾,走的正是旧称“深南路”的深南大道。蜿蜒狭窄的乡村小路和笔直康庄的都会大道相对比,两个时代鲜明的新与旧,非常戏剧,非常奇迹。

展馆内有重建的“中英街”一角景象。中英街位于香港沙头角,曾经街的一边属英界,有香港人开的店铺,由香港警察驻守;一边属中界,有内地人的房子,由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守。王蒙一见此景,表情像是重逢失散近半个世纪的一个没落堂兄弟一般,既兴奋又怜惜。三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来深圳,“慕名”到访属中界的中英街。王蒙先生对着眼前景念着旧时情,向众同行者略微提高嗓门说:“那一次我们在这里购物,杨沫他们只会抢购方便面呀玻璃丝袜呀;我就‘高级’多了,买的是皮腰带和钙片!”这“高级”事迹好像是《王蒙自传》没有记载的,对王太太单三娅女士和我与内子来说,也是“新闻”。

展板上好些照片里的大人物,和王蒙或曾一起开会、或有同事之雅,他们或已作古、或仍健在,王蒙注目凝视,仿佛在追忆似水年华。展厅里一个“复原场景”,是1981年深圳蛇口工业区一条路上首个竖起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标语牌。红色底白色大字,字且是繁体字,是火红奋进年代的醒目格言,至今仍是深圳人的金句。王太太退休前是名记者,“大潮起珠江”的参观,我们只看了朵朵灿烂浪花,未睹大江大湾的全景,她已用手机频频拍下许多美景和倩影。

意识流:闷罐子车、高铁列车、文学馆、春之声

时间是金钱,也是信誉;为了准时赴中午的宴会,只得与“大潮”作别。小群组离开展馆,我的思维仍念着刚才的情景。王蒙第一次来深圳时如此“高级”,他远居新疆后在上世纪70年代末返回北京,书写新时期第一批“中国特色意识流”短篇小说如《布礼》、《夜的眼》、《春之声》,则是高瞻远瞩,开风气之先了。他的《春之声》在1980年发表。年前我在课堂上讲授这个短篇,备课时读着“……是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闷罐子车正随着这春天的旋律而轻轻地摇摆着,熏熏地陶醉着,袅袅地进行着”,固然我也有春之声以至春之花的听觉和视觉愉悦,而且还想起他第一个长篇小说《青春万岁》的青春颂,却对“闷罐子车”究竟为何物感到陌生郁闷。翻查资料,才得其大概:它与近年神州南北纵横奔驰的高铁列车,完全没有可比性。

福田之行,内子一直是“柴可夫斯基”;赴宴途中,我心里响起了俄罗斯音乐。去年十月下旬我曾参观四川省绵阳市的“王蒙文学艺术馆”,称美之余,我竟然“查找”到不足。是的,这个馆应该加设背景音乐的播送。那么喜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纺织姑娘》、《春之声圆舞曲》还有新疆民歌的王蒙,其小说如《青春万岁》、《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布礼》哪一篇里没有音乐的王蒙,曾与我在香港沙田校园一起唱《我的太阳》的王蒙,其文学艺术馆怎能没有这些乐曲,来作为轻轻盈盈的背景音乐?在“王蒙作品学术研讨会”一类活动中,怎能不加上会众与王蒙一起高歌低唱的晚会,合唱独唱之外,还可以朗诵他作品中关于音乐的片段?奔驰在深南大道上,在“柴可夫斯基”驾驶的车里,我向王蒙先生提出“管见”——涉及管和弦、歌和唱的意见,他默默表示同意。

从法拉利新娘到《青春万岁》

在午宴上,好客的主人李晓华先生,是中国拥有意大利法拉利跑车的第一人。经历过开垦北大荒、后来经商的这位“儒商”,当众热情朗诵其新诗:从拖拉车到法拉利,车是他永远的新娘。于是王蒙第一部长篇小说《青春万岁》也成为话题。

新娘能够永远吗?青春能够万岁吗?当千古的屈原叹息“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之二);曾经双倍“四十个冬天围攻”的王蒙,在一个没有冬天的福田的宴席上,向我秀出了手机上的一张泳装照片,指着照片说:“这是我练出来的八块腹肌!”“八”者“发”也,已经八十五岁天天游泳的长者,腹肌发达,其青春可爱有如是者——深圳福田来了个年轻人?我对“年轻人”说:“这张照片可作微信头像啊!”内子听后大感好奇,看看照片看看人,带笑称赞道:“一个耄耋肌肉男!”王蒙闻之大笑,一个标准的老顽童。这幅肌肉男照片,经过“模特”亲自说明,果真是微信头像,不过是夏天才在微信上出现的。好一个“胜之时者”!“胜”也可作“盛”:青春胜利!正当盛年!

内子说上午参观“大潮起珠江”之际,王蒙时而分心查看手上计步器的读数,念念有词;王太太听后接着道:“他非常认真,一天要走八千步!”古代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如今王蒙八千步守护青春。

日月忽其不淹兮,我告诉座上诸位,我是座中王蒙先生最资深的相识者,1982年就在纽约的学术研讨会上认识。那次会议,有个打倒偶像的偏激年轻人,语带惊悚地说“王蒙已经过时了”。新时期文学才开始,先驱者王蒙就过时了?当时他的温情回应,是个国内年轻人卖血买火车票赴北京拜访他的动人故事。过时?一个作家怎能过时过了几十年,一边过时一边写作出版了一千几百万字的作品?午宴的早一天,王蒙在深圳大学演讲,有记者报道:“现场座无虚设,甚至走道都坐满或站满了青年学子。”王蒙的作品文类多元、博大深厚、好评不断、影响深长;几年前我以“当代中华文学有没有大师”为题演讲,王蒙是我举例的一位大师。

博雅智术·中华玄机

在深南大道上奔驰,我们回到王蒙下榻的酒店;自称“睡觉爱好者”的王蒙,要稍事休息。数十年来和他在香港、深圳、海南、澳门、杭州、青岛、北京等地相聚,或一两天,或旬月,他咳唾珠玉、幽默有趣、亲切平易,我脑海里已珍藏一页页的记忆。趁王蒙这次“南巡”(广州之后深圳,深圳之后河源,在华南做巡回演讲),聚晤应该延长,请益当更丰收,本来下午还要同行;但是怕影响他休息或读书或“途中写作”的时间,乃像短篇小说的篇幅一样适可而止。

到了酒店,内子和我亮出几本书请他签名,其一是一年多前出版的《中华玄机:我要与你讲传统》。王蒙在深圳大学讲的就是传统,“文化传统与文化建设”。他认为中华文化特色需要保留与守护,希望青年学子加深对中华文化的理解。博大的王蒙,长中短无数篇小说之外、散文之外、诗歌之外、评论之外、自传之外,还著书讲李商隐、《红楼梦》、《老子》、《庄子》等(赶时尚之“大潮”,喜马拉雅的“王蒙讲孔孟老庄”,有几百万的听众),正因为玄远的古典,有现今的新机。签名之事毕,我双手把拙著《文心雕龙:体系与应用》奉呈王蒙伉俪。自忖拙著也有“玄机”:一千五百年前玄远的文学理论经典《文心雕龙》,理论通达、体系机巧,可广为现今中西文论界之用。多年来我对这本经典的现代体系建构和理论应用,确是下了些功夫,难免要“自珍”一番。

王蒙在深圳大学的演讲,引述钱锺书“东海西海,心理攸同”说,表示服膺之,认为“中西文化并不存在特别明显的差异”。王蒙以读书、学习为其一生的硬骨头,曾周游世界几十个国家和地区,勤学维吾尔语、英语、日语等多种语言。(午宴时我谈到王蒙喜爱的一篇散文,他马上用英语背诵一句“Workers of the world,unite!”字正腔圆的流利,令人难以相信他是四十六岁才开始学起英文来的。)中西文化大同说是王蒙博学慎思明辨后的结论,也是我所折服的学说,我们可说是“同道”。认为《文心雕龙》有“玄机”,正因为有“同道”做基础。

王蒙有小说名为“杂色”,我们亦可称王蒙是“杂家”。“杂”听起来没有“博”那么典雅,在《文心雕龙》里,“杂文”却是多元多样书写的总称,其作者乃“智术之子,博雅之人”。和王蒙聚谈,向他请益,乐何如之,乐何如之。美酒佳肴的宴席总要结束,博雅的心智宴席终结时只能期待后会。在强调开拓创新而成绩斐然的深圳与他聚晤,畅快之际,发现谈话间出现了多个“第一”、多个“创新”。我近年长住深圳,家在福田,享受这个创新型现代化城市给予的福乐;这一天又得以与素所敬重的王蒙先生同行共语观“大潮”于福田,怎能不欣然敲键记述其事?

 

(原标题:与王蒙在福田观“大潮”)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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