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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开创咏怀为题组诗写尽人生无常 主题晦涩却备受后世推崇?

2018-12-14 10:36 北京晚报 TF020

魏晋之际的阮籍,是著名的竹林七贤之一,他的代表作是五言组诗《咏怀诗》,共八十二首,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开创了以咏怀为题的组诗,对于后来的陈子昂、李白都有深刻的影响。

作者:钟志辉


(明)仇英 竹林七贤图

阮籍的咏怀诗,其特点之一,如南北朝时期的诗论家钟嵘评价的那样,“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钟嵘《诗品》卷上),主题深奥晦涩,难以求解。因此,唐代著名学者李善也不得不感叹阮诗之隐晦,数百年来也难以破解。究其原因就是诗中缺乏明确的历史背景,作者也不明言对当时人事的爱憎褒贬。然而,朦胧、隐晦的诗旨却不影响其长久不衰的魅力,这与诗中透露出某种人类共通的情感主题有关,比如弥漫在诗中的世事无常感,视人生如梦幻泡影般的幻灭感。

佳人难再得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都不是个人意志所能转移的规律。在古人的观念中,长寿、青春都是令人向往的,与之相反的,死亡、衰老,却让人充满恐惧。对于后者,阮籍的感受非常敏锐。在他看来,个人“生死道无常”,没有“期度”的人生历程却充满了意外。人的容颜在朝夕更替中消损,“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飘沦”。青春如同“朝露待太阳”,或者“飘若风尘逝”,并没有永恒的基质。所以美媚的少年,朝夕之间就会变成了老朽。年命不能长久确属事实,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也不仅仅是一朝一夕的短暂历程。阮籍只看到它无常的一面,就不能不让人感到惊讶。

与年命脆弱相关的是人的美貌会衰老,男女的爱情、游宴的欢乐也不能长久。第二十七首诗,首先描写一个妖冶的女子,其容貌如同芬芳的花朵,红颜黑发,睇眄之间光华流动,这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貌。然而,时间是无情的,盛衰与美丑也许就是须臾之间的变化而已,“朝阳忽蹉跎”、“盛衰在须臾”。人们对此只是无可奈何。与自己无关的女子,盛衰须臾感触如此深,倘若这种无常感应验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感触就更加沉重了,其三十:

嬿婉同衣裳,一顾倾人城。

从容在一时,繁华不再荣。

晨朝奄复暮,不见所欢形。

黄鸟东南飞,寄言谢友生。

嬿婉之情,倾城之貌,都是一时的从容享受,朝暮之间,自己所欢爱的人就消失不见了。现实如此残酷,诗人悲观地想象如黄鸟高飞,远离尘世。第二首诗,大概透露出阮籍对爱情的看法:

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

交甫怀佩环,婉娈有芬芳。

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

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

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

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交甫怀佩环”是郑交甫的典故,在西汉刘向的《列仙传》有记载,故事原本是讲述郑交甫邂逅二神女,向她们索求佩戴的明珠作为定情之物。神女施了障眼法,所以郑氏最后也未得到佩珠。阮籍将其修改为因邂逅而互相欢爱千载不忘的男女爱情故事。与之相反的是后者,“倾城迷下蔡”,用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东家女子以美貌倾倒蔡州贵公子之事,经过阮籍的改造,就变成金石之交突然绝交的悲剧。前一个故事男女之间是精神爱慕,后者是以貌感人,联想到阮籍对神仙的向往,以及郑交甫故事的出处,似乎可以这样理解,阮籍认为尘世之中不纯粹的欢爱是不能长久的,只有超脱尘世的人神爱恋才能恒久。

在第十九首中,他用尽华美的辞藻去形容心中的佳人,皎洁如阳光,身着纤细的罗衣,佩戴玉璜,修容美姿,两人互相爱慕,而最后却以令人伤感的结局收场,“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只是一个徒劳的人神相恋的故事。这个主题从屈原《山鬼》以来就被反复书写,但在阮籍的笔下,恐怕也不是炒炒冷饭而已。史书没有记载阮籍的感情经历,但是不代表阮籍没有欣赏、爱慕的女性,更不妨碍他在诗中表达这个主题。《晋书》本传记载三件事,可以看出他的两性观:

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

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

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

虽然阮籍处于儒学衰落的曹魏时期,但是直言“礼岂为我设邪”还是非常需要胆量的。也只有内心坦荡的君子,才不怕小人的非议。兵家之女有才色而早夭,对阮籍的触动很大,非亲非故,也前去哭悼。虽然这未必就是他作前面几首诗的机缘,但我们至少可以看到,对美好的东西(容貌、才华、青春等)的珍视,是阮籍一以贯之的态度。遇到自己欣赏、爱慕的女性,常人都会希望能与其长相厮守,阮籍也一样,只是他更加悲观,以为是可望而不可得,可得而不能长久,心里始终都充斥着这种幻灭感、无常感。

花无百日红

《咏怀》里的有些诗没有明显的褒贬对象,但读者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刺讥倾向,在以富贵纵游为题材的诗中,这种倾向更明显,第五十三首:

如何夸毘子,作色怀骄肠。

乘轩驱良马,凭几向膏粱。

被服纤罗衣,深榭设闲房。

诗讽刺那些膏粱子弟,意气骄奢,华服美衣,声色犬马,在阮籍看来,这些都是暂时的景象,富贵、游乐,都不能长盛不衰,“不见日夕花,翩翩飞路旁”。第五十九首,表达的也是朝生夕死,欢乐不能持久的意思。

他人的娱乐不会长久,自己的也是如此。在第五首中,他首先自叙年少时候,西游咸阳,与贵族交往玩乐的生活,随后突然话锋一转,转向人生无常的主题,“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这与曹植描写游乐生活的《名都篇》结尾“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相似,但是两人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曹植是“清晨复来还”,是乐观的,而阮籍则是彻底悲观的。阮籍感到悲观,是因为时间飞逝,资财散尽,欢乐没有这些资本就不能延续。

进一步想,如果资财充足呢?阮籍对此更是悲观,“多财为患害”、“宠禄岂足赖”(其六)。在他看来,只有抛弃富贵,“甘彼藜藿食,乐是蓬蒿庐”(其五十九),布衣之身,才能远离祸害、保全性命。

人生如朝露

不论是自己,还是对他人,阮籍这种无常感、幻灭感都是非常强烈的,以这种心态去看待自然万物,自然万物也都会蒙上悲观色彩。其三: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

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东园繁茂的桃树李树,被秋风吹落,新生到凋零,原是自然界最普遍的生命的循环,对阮籍来说却是如此触目惊心,憔悴就伴随着繁华。他联想到自己居住的房屋会变成荒芜,长出荆棘。

“四时更代谢,日月递参差”,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都是变化不定的,在阮籍看来,这种变化是非常迅速的,所以看到朝阳,他想到它会忽然西沉,如“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千年的时间很长,在他眼中也只是一朝长短,如“千岁犹崇朝”。在常人看来是新鲜的,是充满生命力的,阮籍看到的却是它行将消失的前景,如“木槿荣丘墓,煌煌有光色。白日颓林中,翩翩零路侧。”在他眼中,一切都是阴郁的、肃杀的、萧条的,所以他喜欢描写坟墓,喜欢写夕阳,喜欢写蟋蟀蟪蛄的鸣叫、喜欢写太阳下将蒸发的露水,喜欢用消散、零落、西倾、代谢等等。这些都折射出弥漫在他思维中的幻灭感、无常感,仿佛自然万物的出生都是为了死亡作准备,一切都是要走向空,走向虚无,走向消灭,他丝毫体会不到存在的意义,生活的快乐,痛苦和悲观统治着他所有的感官。

作为文学的主题,人生无常的感受,从《诗经》开始就已经进入诗人的视野,在此之后也屡见不鲜,因而这并不是一个罕见的题材。阮籍诗中的无常感、幻灭感之所以值得注意,并不是因为他开创这种书写风气,而是这种感受在他的思维中竟然如此浓重。这或许与当时流行的老庄思想有关,或许也与他身体状况不佳有关。而无论如何,对于人生本质深刻而难免偏执的认识,是阮籍诗引起后人共鸣而能流传千古的一个原因。

(作者系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

来源:北京晚报

流程编辑:TF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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