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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如绢帛的顶级宋纸 现身九州国立博物馆“大仓家族藏品展”

2018-11-05 10:20 北京晚报 TF017

近日,日本九州国立博物馆举办了“大仓家族藏品展”(展期为10月2日到12月9日),展出了大仓集古馆百年藏品的精华。

谢田


大仓集古馆是日本东京一家专门收集日本及东亚、东南亚等地美术品的博物馆,开馆于1918年。其创建者叫大仓喜八郎(1837-1928),他是日本明治时期的极为成功的实业家。

大仓集古馆是日本最早的私立博物馆,开业数年后遇上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馆舍震塌,文物损失一半以上。1928年,著名建筑师伊东忠太修建了中国风的新馆舍,抗震耐火。到了今天,新馆舍也成了老文物了,从2014年开始闭馆维修,其文物收藏也几乎不再展示。

此次九州国立博物馆的“大仓家族藏品展”,正是以大仓集古馆开创百年为契机,系统地展示其藏品的精华。其中在一件名为《古今和歌集序》的珍贵文物中,出现了北宋顶级纸张的身影。

纸张为北宋“十色笺”的一种

大仓集古馆收藏有绘画、书法、古籍、雕刻、陶瓷、漆器、刀剑乃至于考古文物等两千五百多件。数量并不算多,但品味不低。尤其是一些珍贵文物,极有艺术研究和品鉴的价值,甚至能增进我们对古代中国艺术的了解。

《古今和歌集序》所用的是印有多种颜色和花纹的北宋顶级纸张

笔者在九州国立博物馆,见到了大仓集古馆收藏的日本国宝级文物《古今和歌集序》(原名《古今倭歌集序》(展示期间:10月2日至11月4日),11月6日之后更换为日本国宝文物《随身庭骑绘卷》),这件作品纵23厘米,横670.3厘米,是一件书法作品,内容是日本古代诗歌集的序言,文字用的是平假名草书。所谓“假名”,是一种相对于“真名”(也就是汉字)而言的表音文字,9世纪初期由空海和尚根据汉字章草所创,书写起来也可以成为类似草书的书法作品。根据日本学者研究,这件作品的书写者叫藤原定实(1077?~1120?),是书法家藤原行成的曾孙,他的书风如行云流水,还会根据纸张颜色的深浅而改变文字的粗细程度,很有书法功底。

《古今和歌集序》上的文字,在日本也只有专门的研究者才能看懂。这件作品最让人惊叹的,是它的纸张。笔者判断其为北宋最顶级的十色砑花罗纹笺,国内没有留下如此华丽的宋纸,宋代流传的墨宝也无一件写在这种纸上,换言之,这张纸本身就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艺术和艺术的载体,一直是息息相关的。中国人最早是“书于竹帛”,也就是在绢帛和竹简上写字。由于书写材质的成本高昂,早期知识普及都是问题,遑论书法了。纸张的出现极大降低了书写成本,也推动了书法艺术的成长。但是随着造纸技术的进步,有财力有文化的士大夫阶层又开始推动纸张本身的奢侈品化,追求纸张的华丽。

刚刚制作出来的纸是生纸,可以进一步加工成熟纸。早在唐代,就已经有各种技术,如砑光、胶浆、捶捣等,用于增加纸张的密度和平滑性,更加利于书写。方便书写之后是提高装饰性,首先是染色,即让纸张变成各种颜色,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传为唐代张旭的《古诗四帖》就是写在染色纸上的。北宋谢景初创制了“谢公十色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等,为一时之最。而大仓集古馆收藏的日本《古今和歌集序》用了十种颜色的纸张三十三枚,颜色间有重复,应该是十色笺的一种。

工艺复杂 纸张做出绢帛的效果

比染色更加复杂的装饰法叫砑花。砑花就是用雕有花纹的硬模在纸上印出花纹,效果和今天的钢印类似。五代年间陶谷(903-970)的《清异录》里对当时的砑花技术有详细的描述:“姚顗子侄善造五色笺,光紧精华,砑纸板乃沉香,刻山水、林火、折枝花果、狮凤、虫鱼、八仙、钟鼎文,幅幅不同,文绣奇细,号砑光小本”。显然,“砑光小本”就是五色砑花笺,先染色,再用沉香木雕的砑花板压印,图案种类繁多,每一幅都不一样。

砑花笺的花纹有的是正面印上去的,有的是背面印上去的,印上去后会用喷湿、刷平或敲实等工序将纸张恢复平整。那如何让人看出砑花的效果呢?自然是要用一些涂刷的材料,让花纹变得可以观察。宋人用的涂料是什么,其实并不很清楚,因为缺乏相关资料。明代晚期的高濂(1573-1620)记录了当时的砑花涂料做法,是云母粉和苍术、生姜、灯草煮一天,用布和绢反复揉洗,直到其颗粒变得极为细腻。再用白芨水调和粉末,刷在印版上,最后把五色笺押上印版,就可以做出闪亮的银色花纹,要是想做出金色花纹,就要用姜黄去煮云母粉。

用云母做的花纹比较闪亮,也比较常见,但多数会出现拒墨(墨渗不进去)的现象,比较典型的有台北故宫收藏的黄庭坚《松风阁帖》和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元永本《古今和歌集》,都可以看到花纹不吸墨的现象。笔者在大仓集古馆的《古今和歌集序》的第一纸上看到一些拒墨现象,应该是刷了云母所致,但也有的纸上完全看不到拒墨现象,而且有点油乎乎的,笔者推测可能是用蜡在雕花砑版上摩打出来的,那样既可以做出花纹,又不会拒墨。

复杂的染色和砑花,就已经让这件作品十分华丽了,但这还不算完。古人的书写,最奢华的材质一直是绢帛,所以纸张的奢华也要向绢帛靠拢。绢帛是丝织物,丝线经纬纵横,之间会有无数细密的小孔,而纸是纤维制品,上面不会有小孔。古人想让纸有绢的效果,于是发明了特殊的处理办法。北宋初年的苏易简(958-996)记载了四川十色笺的制造:在染色和砑花之后,还有一道复杂工序,“又以细布,先以面浆胶,令劲挺,隐出其文者,谓之鱼子笺,又谓罗笺”。这个意思就是说,纸张在做完砑花之后,还要做出绢帛的效果。绢帛上无数小孔,做在纸上仿佛鱼子一样,所以叫鱼子笺,又似罗网,所以也叫罗笺或者罗纹笺。

宋代的罗纹笺流传很少,而且只有在精美的砑花纸上才能看到,最出名的作品就是台北故宫收藏的黄庭坚《松风阁帖》。笔者仔细观察了《古今和歌集序》的用纸,确认其就是珍贵的罗纹笺。

宋纸存世不多

中国的书画历史很长,但是书画研究的历史很短,基本上就是靠张珩、徐邦达、启功等一批老先生的努力而搭建起来一个体系,其研究主要以风格分析和收藏历史为主。这样的研究对于创作的物质材料本身,如笔、墨、纸、砚等涉足相对较少。以书法而言,很多研究都有一个隐含的基础假设,就是古今书家用的工具都是相同的,所有的书写特点都来自于书家的创作。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很难想象古代那些大书法家会不在笔墨纸砚上钻研琢磨。实际上,现在越来越多的发现表明,古人很喜欢在纸上玩花样,宋代很多信札上都有隐晦的砑花,其中大部分甚至就是书写者自己制作的。

南宋时期的龙泉窑吊脚香炉

不过,中国流传的宋代作品,纵有砑花,也大多难以辨认。最精美的是宋徽宗的两幅作品,辽宁省博物馆的《草书千字文》和台北故宫的《池塘晚秋图》,上面有华丽的描金云龙纹或云母绘的花纹,但并没有染色。日本有多件国宝级作品,如大仓集古馆的《古今和歌集序》和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元永本《古今和歌集》等,都是写在前所未见的华丽纸张之上,其用色之多,砑花之精美,都远远超过了我们以前对宋代纸张的认知。所以以前中日两国学界完全没有想到那会是宋纸,都觉得那是日本平安时代王朝文化的展现,和中国毫无关系。幸好的是,中国留下了足够多的历史资料,通过对技术史的分析可以看出,那些其实是来自中国四川的珍贵产品“十色砑花罗纹笺”,应该是价格高昂的出口货物。宋代文人不用这种纸,很可能是出于成本考虑,他们大多熟悉纸张的加工技术,喜欢自己对纸张捶捣砑花,如米芾和黄庭坚等人都做过这些事。至于皇帝是否会用这种纸,笔者估计很有可能用过,但是相关资料千不存一,今天看不到了。宋徽宗一辈子舞文弄墨,只留下几件纸本作品,材质华丽,还各不相同,这说明当年应该有更多华丽的优质纸张。

还有一个证据来自于砑花的图案本身。《古今和歌集序》上面几乎每张花纹都不一样,从几何图案、花鸟、人物等等不一而足,但都是宋代的风格。很多图案在宋代其他作品上经常能看到,如缠枝牡丹之类。最典型的是人物画,宋代风格极为明显,甚至连栏杆的画法也让人想起台北故宫的名作《八达游春图》,可见其砑花的制作是在中国完成的。

实际上《古今和歌集序》这样的珍贵作品,在日本能流传下来也是很难得的。当年制作的《古今倭歌集》一共20卷,加上假名序有21卷,现在只有序是完整保留。其他卷或是被毁,或者是残破后被切成断简,零散地留了下来。

除了《古今和歌集序》,大仓集古馆还展出了不少其他珍贵文物。好比说有一件南宋到元代的龙泉窑吊脚香炉让笔者很感兴趣,这个绿色的香炉有三条腿,但是不一样长,因为都是装饰用的假腿。这种吊脚炉现在还可以见到,但是品相如此完好的,笔者还没有见过。这件香炉据说是古代禅宗寺庙的宝物,历代珍藏,不常使用,所以品相极新。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作品是南宋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这是西游记目前已知最古老的前身,处于从玄奘真实故事到神异小说的转型阶段,里面出现了猴行者和深沙神,是孙悟空和沙和尚的早期形态,对于研究中国古代文学而言价值极高。这个作品是三册宋版书,开本极小,在当时属于掌中娱乐读物,一般情况下读完就扔了,不会流传下来。而这件被日本入宋的留学僧人得到,当作“唐物”拿回了日本京都高山寺,现在是日本指定的“重要文化财”。

(原标题:顶级宋纸现身日本)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TF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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