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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者》:期待在梦里与逝去的亲人重逢

2018-08-31 09:24 北京晚报 admin

很多台湾作家的作品在大陆出版简体版时,都有一种奇特的时间差,天心老师的《漫游者》也在此列。这本由五个短篇小说(依唐诺老师语,其实称这种文体为赋更适合)及另一篇文字〈《华天平家传的作者》与我〉共计六篇作品组成的单行本,其中最晚完结的一篇也已经是18年前的8月了。

小熊


《漫游者》
朱天心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当《漫游者》以如此缓慢的方式来到简体版读者面前时,作者本人并未在书中以序言或后记的方式来阐释这样的一种时间差。但,时间在这本书所涉的话题里,却又如此意义重大。正是目睹父亲的死亡经验,才有了这样一本书,此后人生分为两段。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

书写和亲人死亡相关的书籍很多,但《漫游者》与大多数这类书籍非常不同,作者的悲伤深深嵌入其生命内部,却在落笔时极度节制自己的情感,转而不断探寻她想要问询的更大意义。如唐诺在简体版序言中所言,“书写者的悲伤超过了读者,这会让人读起来很尴尬。”

作者的父亲朱西宁老师病逝于1998年3月22日,《漫游者》的全部文字,均完成于1997年底到2000年8月不足3年的时光里,唯第一篇《五月的蓝色月亮》写于父亲在世时,但因为可预见的死亡大神步步紧逼,逼迫着作者必须要开始思索并担忧不久之后当那一刻到来时自己所将要受的苦、所要承受的别离。

在文章中,作者幻想自己身在异乡时核战争爆发,所有的交通工具全部停摆,只能依赖自己的肉身双脚朝着日出的方向前行。在跋涉的途中,她不能分心于万里外的亲人,因为思念引爆却不得见面的事实会将自己变作白发老人,秋水望穿。这会是对不久的将来,自己不再能在现实生命里见到父亲时的提前准备吗?

她羡慕机场土地上疾风中战栗的草,因为它们一辈子不用离开地面,深深扎根于土地中。之后在步行至色雷斯平原时,她又用煮熟的栗子指向倘若无根的生活,“即使漂流到亚细亚也无法落地生根”。

既然悲伤总要到来,既然死亡不可避免,我们是要忘记忧愁,还是凝望那深深的哀伤呢?当行至遇见罗托斯帕哥伊人时,她却叮嘱自己不能接受他们的宴请。在希罗多德的著作《历史》中,古埃及人曾经将一种被他们称为罗托斯的百合晒干捣碎做成食物,这些食物可以让中枢神经系统兴奋,可以遗忘忧烦。但作者却害怕因此也遗忘了生命的一切,包括家乡,包括执念中想要再见面的人。

即便是用行走这种最为缓慢的前进方式,即便是兜转回绕至千年前的时空,却还是躲不过时间大神,现实空间里的线性时间一点点推进……在《五月的蓝色月亮》的结尾处,终究还是要面对。她得感叹,自己回不去了(是过往的快乐旧时光吗?),“你终将等候凝立成石成盐柱,早晚遭风吹杪”便如数千年前《阿蒙神典》中的诗歌所言——

“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没药的香味,像微风天坐在风帆下/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荷花的芬芳,像酒醉后坐在河岸上/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雨过后的晴天,像人发现他所忽视的东西/死亡今天就在我面前,像人被囚禁多年,期待着探望他的亲人……”

期待在梦里与逝去的亲人重逢

《漫游者》整本书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游荡,和时间与空间进行“游戏”,和眼前的世界进行“对抗”,因为唯有用这种方式,才有可能“欺骗”时间大神,才有可能与已逝者“重逢”。

比如在《梦一途》中,作者借由她其实非常不喜欢在小说中使用的梦境进行游荡,因为在梦里,死去的人不会再长大和变老。且除了梦境,你尚且还存活的时光,又还能在哪里再见到他们呢?唯有,入梦来。

在梦里,作者构建了自己喜欢的房屋、街道,梦里有中山北路、有大阪雨中的御堂筋、有巴黎左岸周日傍晚的圣杰曼大道、有维也纳荫覆着哈布斯堡王朝末代植的百年栗树的环城大道、有伊斯坦布尔蓝色回教寺前植满也是毛栗树的大路,还有乌比诺——拉斐尔的故乡,乌比诺临悬崖建的沿城墙小道(费里尼说的众多他喜爱的事物之一:发现自己在星期天的乌比诺)。

梦中可以自己努力经营理想的市镇,可以规避掉现实中的不美好,梦里如永恒之境,不会有冰雪的冬日,不会有明媚的春天,不会有夜莺啼唱的夏夜,不会有萧索的秋日……

但,永恒之境哪里是她想要追求的,如果天堂的生活是坐在云堆上弹个一万年的竖琴,光是想想已经头皮发麻。她对这样的生活既毫无兴趣也毫不在意,她期盼的是,死去的父亲,坐在梦中勾勒出的那栋沙丘上有夹层的木屋顶楼甲板的帆布椅上悠然抽烟,要不就在木屋壁炉前就着火光看书,你呢,老样子推门进入主街的某空白之处……

没有了七情六欲的重聚,是否还有意义?

在《出航》中,作者开始想象死亡的人上路后会去哪里,但其实能套入的只是自己的现实经验,在沿途中一路问着对方“这里可好?”

死亡的人去了哪里,或者说,父亲到底去了哪里,这是作者迫切想要知道,但却几乎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里找到答案的问题。她只能猜想,或许另一个时空更有趣吧,不然为何离去的亲人半点不理会你言不由衷地劝他安心上路,或是躲在厕所里的痛哭;为何他们不再与你们通声息,再不为你们的思念悲恸所动。

在阅读过程里,我们也可以看到《漫游者》几篇文章随着时间流动也产生的递进关系。在《五月的蓝色月亮》是即将面对死亡前开始与生命第一阶段的告别,《梦一途》时开始了“父后”的人生,父亲离去,唯有在夜晚梦境里才有可能与之重逢,因此日日念着“入梦来”。当到了《出航》时,那思念好巨大好深,她不明白迟迟不入梦的父亲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就可以这样不回首,明明我们对彼此的情感都如此深沉。

“你不能想象,未来在世的漫长数十年,再不会看见前半生须臾没分离过的亲人,所以,就算你的灵魂性急地去去就来,你变作一只蚁,他也不会是那爱蚁人,你变作一株花,他不会是那惜花人,你变作人,他不会是你子你配偶你忠朴如同现下流行的种种前世今生的编派。”

她对天堂生活全然没兴趣,她担心的反而是,没有了七情六欲的重聚,是否还有意义?没有了思念、伤痛,还会有幸福和欢乐吗?她如此认认真真来世间一趟,怕爱别离苦,更怕虚无和一场空。“你害怕果真如你一直深深相信的阿兹特克某某所吟唱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们来此居住,我们只是来睡觉,只是来做梦。”

在文字里回到孩童时代,才能放声恸哭

那么深厚的情感,无处消化,怎么办呢?只能回到孩童时代吧?孩童时代才可以把所有的悲伤和喜悦都外化出来。于是,在《出航》的尾端,你得化作孩童,和父母走失的孩童,才能落笔写下,“但你找不到父母亲了,果真那是世上再没有过悲伤的事了,你张口放声恸哭。震动肝肠,”“你成了一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洪荒里的小兽。”

到了《银河铁道》,索性继续当小兽吧。这一回,是假想自己是游牧民族,把所有家当穿戴在身,四处游荡。你在找寻一条河,但是你从不向人问路,而是回到六岁前不被任何知识、神话所干扰吸引的不识字状态,你因为听不懂周遭人们说什么、看不懂他们的文字,你的视觉、嗅觉、味觉等纯官能变得异常发达。

回到孩童以后,好自由,可以在巷弄里追来跑去喊破喉咙,可以坐在水泥管上比赛吹牛,可以躺在榻榻米上听蝉鸣做白日梦。还有,甜美的配乐出现在海底探险的叫巴奇的破车子,巴奇车会说人话,在一场准备慷慨赴义生离死别的戏里,女孩问它,巴奇,你怎么哭了?巴奇赶忙说,不是啦,那是我又漏油了啦。这时候,背景响起那又甜美又凄清的乐声。

而在《远方的雷声》里,干脆回到了自己的童年,但文章依然和抛不开的死亡紧密联结。你假想离开故乡,最怀念的是什么?假想濒死之人,回首一望时,留在视网膜的是什么?

而循着这样的追忆,一路回到童年,在下雨、雷声、停电中戛然而止,那便是,留在你视网膜上的,最后光点吗?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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