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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慕兰《贸易打造的世界》:展现600年来世界经济发展与变化

2018-06-01 11:23 北京晚报 TF0328

前不久,中美贸易战引起全球密切关注。美国缘何站到全球自由贸易的另一边?这涉及的不仅是现实问题,也深刻关联到全球几百年贸易网络的建构。历史可以给我们答案。

作者:张玉瑶


 

近日,由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彭慕兰(Kenneth Pomeranz)与史蒂文·托皮克合著的经典作品《贸易打造的世界》出版,以83篇卓有问题意识的文章,串联起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网络。

福建人如何做生意?咖啡如何从宗教性饮品成为大众饮料?可口可乐如何征服欧洲市场?每一滴石油背后蕴含着多少个国家、民族的博弈?这些小问题背后,喻示着人类从大航海时代开启后走过的贸易旅程,也构成了我们今天目见的世界。带着问题,《书乡》专访了本书译者之一吴莉苇。

世界贸易网络中的中国

《书乡》:彭慕兰先生的专业是中国史,他此前的《腹地的构建》、《大分流》都与此相关。如何评价他对中国问题的研究?几部作品中是否有内在的关联性?

吴莉苇:《腹地的构建》写得最早,属于博士论文或者教授论文的性质,是一个针对中国华北的个案研究,遵循比较传统的历史学写作方式。他运用了充实的史料来还原,而且运用方式也很有新意,这一点为很多人称道。

《大分流》则进入一种中西比较史观的研究,考察中欧发展的同异,回答为什么在1800年之后中国落后了,西欧起来了。这基本上是他的一种预设命题。这种对比有点刻板,不过但凡想要做比较都会遇到这种困难,因为比较必然要有一个依据和标准。他归根结底是一个西方文明下成长的人,即使想破除西方中心论,但可以看到立足点还是西方的,以西方的指标来相应考察中国为什么没有朝那方面发展。以我自己做中西交流史的经验,如果把两种文化放在一起比较时,就会产生一个立场混乱。这是理论建构者面对的难题,也是海外汉学家普遍的问题。只能尽量提醒自己,站在对方立场上看会是什么样子的,但要做这种换位思考,需要对研究对象有非常深入的了解。

《贸易打造的世界》确切来讲并不是一本从头到尾构建好的书,而是两位领域不同的作者在《世界贸易杂志》的专栏汇集,原本的论点是散的,关注一个个问题点,没有理论建构的意思。但把这些篇章放在一起,彭慕兰就能够表达一些宏观的思考,可以看出他在这些文章中想表达的比原来简单的中西比较更高一级,站在了全球化的视野上,从这个角度讲,三本书有一个渐进关系。另外前两部作品都是学术著作,这本是通俗性的,面向的读者不同。

《书乡》:这本书写了1400年至今的情况,600年前的贸易世界是如何一点点建立起结构并影响到今日格局的?

吴莉苇:今天的格局必然是在以前的基础上形成的,600年前的贸易特点是区域性的、分离的,不是完全隔绝,但联系不密切。而整个世界贸易的形成,一个基本态势是欧洲人开始向东方进发,寻找东方的产品,加入到东方原有的贸易网络中,从而把旧有的区域性网络联系起来,得到了今天的全球化网络。它们是一个递进的、有后续发展的关系。

如第一章讲近代市场的形成,现代市场的准则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跟前现代市场准则有关联。在此前的市场关系中,南海区域贸易网络和中国侨工贸易非常突出,是两个典型的前现代社会海上贸易体系,而欧洲人的介入逐渐影响到这个体系,使其不再延续和继续发挥作用。

《书乡》:彭慕兰在这本书中举了大量中国历史事实作为案例,在全球贸易的问题上,中国有怎样的典型性或代表性?

吴莉苇:从历史学家的眼光来看,中国在全球贸易上最突出的是,在前现代社会有一个强大和活跃的区域贸易网络,以东南亚为主,还波及到西面,包括中亚、阿拉伯、非洲等。在这一阶段,中国有比较突出的领先地位。但这样一个后起的、影响到我们今天的贸易网络是以西欧人的活动为主导建立起来的,旧有的中国南海贸易虽然也参与其中,但是一个辅助的参与,要么作为市场,要么作为区域性运输、中转手段,总之没有发挥实质性的主动作用。所以我们看到,20世纪后半叶时,中国要努力重新加入一个全球网络。

《书乡》:将中国的社会经济问题置于世界贸易网络中去观察和阐释,是否会带来一些新的定位?

吴莉苇:从1990年代到现在,很多汉学家都这样做,其理念是,世界的建构不光是西方人的事情,中国也理应参与到其中。但在这本书中,彭慕兰并没有去试图证明中国的位置,而是着眼于在全球贸易格局下,每个区域的人各自做了什么事情,扮演了什么角色。全球贸易运转就是从世界一个角落到其余角落,必然要涉及各地区,而研究中国的彭慕兰和研究拉美的托皮克把他们的研究对象如何进入世界贸易的材料都放在了里面。我们看到,中国没有主动加入,但不只是我们,非洲、美洲也没有主动加入,主角是欧洲人。

从市场的角度,需要去定义这些区域在市场中处于怎样的地位,比如是原材料产地、中转站,还是一级市场、二级市场等。在全球贸易中,每个地方都是分不开的,作用可能都是相当突出的,都有自己发挥作用的方式,这本书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

《书乡》:主角是欧洲人,但有意思的是,两位作者在序言中提出要试图摒弃欧洲中心观。

吴莉苇:他们整个研究理论都是想要反转欧洲中心论,但这种反转是一种意识的反转,因为欧洲中心论通常的暗示是欧洲优越论。但在人类这几百年的贸易历程中,无法否认的是,欧洲人的活动在事实上具有一种中心地位。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比其他地方的人优越,欧洲中心论和欧洲优越论要做区分。

暴力、道德与文化

《书乡》:书中有一章专门讨论暴力经济学的问题,暴力是世界贸易中存在的原罪,虽然现在已经大大削弱了,但影响依然不能完全消除。怎么看待贸易中这种负面性的因素?

吴莉苇:看到这一章很多人都会有感触,现在更大的问题不是反省历史上曾经有过暴力,而是意识到现在依然没有消除它,我们今天的贸易依然离不开它,而且是以更加隐形的方式存在的。现在不像以前奴隶贸易那样直白,但暗地里有一些同类性质的强制劳役、契约合同等限制人身自由,造成类似的处境。在一个全球贸易体系之下,这种制度不会彻底消失,因为要利用劳动力的不平等,有一个总体的市场流向,即把落后地区的劳动力输入到另一个区域去赢得更大利益,利益链条一直在。这是这个社会存在的巨大问题,需要每个人去关注。

《书乡》:书中还有一章讲到致瘾性食品的经济文化,读起来很有意思,但这一类商品常伴随着道德问题,鸦片战争就是极端的例子。

吴莉苇:致瘾性意味着可持续性,迷上以后,很难戒掉,因此有继续培育以及推广的前景。商业确实是以利润为导向来创造我们的需求,让我们接受某种商品,这个手法有一些可以做明显的道德判断,比如毒品贸易。所以作者在书中提醒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不能只去追求市场利益的时候,必须要让道德介入其中,如果放任商业遵循其本性的话,它会向坏的方向无法预料地发展,所以我们事先要去把关、衡量和把控。

《书乡》:书中非常强调文化和社会观念、习俗对贸易的作用,如何去理解这一点?文化在贸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吴莉苇:彭慕兰在这本书中的确比较多地强调文化的作用。关于这点,有个例子很突出,就是印尼的女贸易商。荷兰男人到巴达维亚(今雅加达)做生意,荷兰女士大多不可能长途跋涉跟到这里定居,他们就会娶当地女人。对荷兰人来说,他们在当地人少,所以必然要融入当地文化脉络中去,通婚是一种办法。而这些女人一般出自当地名门望族家庭,家教比较开明,鼓励女子从事贸易,所以她们有掌握经济权的能力。荷兰男人水土不服经常早逝,留下有钱的遗孀,再婚时占上风,于是就会牵涉谁来掌握、控制贸易的问题。

所以说,贸易建构和经济发展的过程和文化的交汇是完全分不开的。不只是说文化活动是经济的一部分,而且纯粹的经济活动也一定要嵌入当地的文化结构中去,在一种文化中有妥协、有竞争、有共荣。经济和传统从而会一起塑造一种新的文化,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混合型面貌。

《书乡》:在全球化升级的今天,文化因素是否会更加突显重要性?

吴莉苇:今天的文化同质化很明显,我们享受的是混合文化。比如说我们坐在这里喝大吉岭的茶,这是印度的茶,印度为什么种茶?因为英国人要喝茶,要寻找茶叶种植地。而现在,我们这些茶叶原产国的居民却在这里享受外国产的茶。不仅是我们,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人也在喝这种茶,甚至喝同一种品牌,在任何地方遇到也不会陌生。但在以前就不一样,你喝茶,他喝酒,这里面的差异是两个地方不同传统的碰撞,今天这种碰撞少了,开始发生融合。这种融合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商业力量、品牌文化的影响,今天我们都是商业帝国的一分子。

未来的忧虑与期待

《书乡》:贸易是否必然导致世界贫富差距拉大?

吴莉苇:从某种角度说,会的,而且会越来拉大。贸易中一定是要有某种不平等才能开展,本质就是把便宜的东西运到稀缺的地方卖高价,否则就没利可图了。当你和外部世界打通以后,第一有了比较,第二由于力量不均衡,有些地方不可避免会被掠夺,包括人员、自然资源的掠夺等,这是不可逆的过程。老牌帝国很富有,就是因为它们起步早,抢先掠夺了其他地方的资源。被掠夺的那一方其实也想进入那样的位置,从被掠夺者变成可以掠夺的一方,它不能掠夺比它强势的,只能去掠夺比它更弱势的,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下。

《书乡》:这涉及到全球贸易的两面性,作者也提到对贸易带来的不平等、文化和自然资源等问题的忧虑。

吴莉苇:既想享受便利,又不能抹除它带来的恶果,该怎么办?这就是留给人类的问题。贸易对资源、文化、生态的一些影响也不是完全不可控,或许我们可以更积极一点,做一些努力来遏制。通过文化渠道来影响人很慢,但是可以达到的。

《书乡》:最近十多年,技术变革使互联网贸易后来居上。这种新的贸易形式,对几百年来形成较稳定结构的实体贸易世界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或冲击?

吴莉苇:肯定会有一些影响,但不会改变一个基本事实,就是贸易一定是物品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信息再发达,也不能吃信息。信息革命更多带来的是改变信息的不对称性,减少信息延迟、浪费、损耗的不良后果。

《书乡》:前段时间中美贸易战引人关注,最近刚刚达成了和解。发达国家曾是全球化的重要推手,现在似乎又站在其对立面上,怎么解释这里面的深层原因?

吴莉苇:要界定清楚,不是反全球贸易,而是对贸易某些环节的反对,是一个具体阶段里的利益争执。他们反对的是对本国利益市场和劳动力造成影响的东西,如果对其有利,一定是支持的,为的还是本国利益。这在贸易发展史上也一直存在。

但在今天建起贸易壁垒,会比以前难度更高、影响更广,因为各国卷入到同一个世界的程度都太深了,贸易世界比以前更紧密了。现在的市场越来越专门化,各地区是专门的产地、运输地、销售地,如果真的隔离,产地的东西卖不出去,有需求的地方得不到,大家都是死。和解也是一种现实政治的运作方式,一开始说要制裁打击你,经过一段时间慢慢都会考虑后果是什么。

《书乡》:您觉得全球贸易世界在变好吗?

吴莉苇:不敢说。从我们大城市居民的生活来讲,是越来越好越来越方便的。但当我坐在这里,看到大家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会想到在其他地方别人可能会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为我们输出材料和服务的那个地区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在变得更好。提出全球史的概念,就是提醒我们要综合来看全球的变化,而不只是其中一部分高端的后果。它是一个网络,我们要看到所有环节,而不是只有自己这一环。我们这些人即使不处在顶端也是在上游,但要知道,下面还有一个很大的世界。作者在结语里提醒我们关注这些问题,所以说这个书的视野和以前不同,它很明显有这样一种情怀。

(原标题:贸易打造了怎样的世界?)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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