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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张大千,傅雷为何态度如此激烈?

2018-04-13 09:51 北京晚报 TF003

“迩来沪上展览会甚盛,白石老人及溥心畬二氏未有成就,出品大多草率。大千画会售款得一亿余,亦上海多金而附庸风雅之辈盲捧。鄙见于大千素不钦佩,观其所临敦煌古迹多以外形为重,至唐人精神全未梦见,而竟标价至五百万元(一幅之价),仿佛巨额定价即可抬高艺术品本身价值者,江湖习气可慨可憎。”

作者:蔡辉


1946年11月29日,在给黄宾虹的信中,傅雷写下这番话。

傅雷是著名翻译家、美术评论家,张大千则是著名画家,被徐悲鸿推为“五百年来第一人”。2016年,张大千画作在全球拍卖市场成交额达3.55亿美元,比排名第二的毕加索多3100万美元。

对于张大千的艺术水准,向有争议。赞者称他无所不能,弹者称他匠气过重,只是少有评家像傅雷这么态度激烈。

直到上世纪50年代,傅雷仍称:“大千是另一路投机分子,一生最大本领是造假石涛,那却是顶尖儿的第一流高手。他自己创作时充其量只能窃取道济的一鳞半爪,或者从陈白阳、徐青藤、八大(尤其八大)那儿搬一些花卉来迷人唬人。往往俗不可耐,趣味低级。”

傅雷断言:“最可笑的,此辈不论国内国外,却有市场,欺世盗名红极一时,但亦只能欺文化水平不高之群众而已,数十年后,至多半世纪,必有定论。”

傅雷为何如此批评张大千?其中缘由,值得钩沉。

留日四年之谜

张大千自画像

张大千,本名正权,亦名权。祖籍广东番禺,其祖张德福中举后,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任四川内江知县,遂世居于此。到1899年张大千出生时,已第六代。

父亲张忠发(字怀忠)初操盐卤生意,后破产,以收破烂及替人挑水维生,生9男2女(张大千行8),5人早夭。

母亲曾友贞善白描,人称“张画花”。张大千4岁起随母学画。8岁时,二哥张善孖留日归来,负责教导张大千。张善孖比张大千长17岁,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善画虎。张大千成年后,一次准备去庐山玩,听说张善孖正在山上,只好放弃。张大千善绘走兽,独不画虎。

张大千12岁入小学,“读书颇不用心”。15岁入中学。17岁被土匪掳去,因书法好,当了黑笔师爷,百日后逃回。

1917年,张善孖将张大千带到上海,张大千曾说:“私心也就想留在上海学书画,可是家里不同意,第二年就遵从父兄的意思,到日本京都去学染织。”“在日本四年。”

日本学者鹤田武良查阅了1916年—1919年日本所有学校的留学生名册,却未找到张大千的名字。

学者张卫武发现,1918年著名书画家曾熙在给张善孖《十二金钗图》题跋中,称:“居上海之三岁,季爰居门下。”季爰即张大千,而曾熙是1915年到上海的,可见张大千在去日本前,已拜在他门下,去日本后,可能未正式入学,只是旁听生,时常回上海找曾熙学画。

坑朋友不手软

曾熙是湖南衡阳人,曾参与公车上书。辛亥革命后,孙中山与谭延闿两度登门,曾熙拒不出仕。晚年蓄须,自号农髯。长书画,与吴昌硕、李瑞清、黄宾虹并称“海上四妖”。

曾熙听说张大千出生时,其母梦猿入怀,便给他取名爰,号季爰。

1918年,与张大千定亲的表姐谢舜华病逝,二人从小在一起,感情甚笃。1919年,张家又为张大千定亲倪氏,不久倪氏又患痴病。

两番打击,张大千竟跑到浙江宁波天童寺皈依佛门,法名大千。后因拒烫戒疤,逃到灵隐寺,被张善孖追至,押回内江,从母命与曾庆蓉结婚,共计出家百日。后以大千为号,但画上仍署一猿形的爰字印记,以示不忘师恩。

曾熙酷爱石涛,仿作几可乱真,张大千从此起步,几乎临遍石涛作品,时人称为“石涛再世”。张大千的伪作先后骗过陈半丁、罗振玉、吴湖帆、叶恭绰、溥心畲、张学良等人,美国著名汉学家高居翰先生鉴定,英美著名博物馆目前收藏的名人字画中,竟有63幅是张大千伪造的。

张大千与吴湖帆私交密切。吴在上海书画界有“一只眼”美誉,其祖父吴大澂是著名书法家、收藏家,吴湖帆从小在文物堆中长大。1934年冬,可能因手头缺钱,张大千伪造宋人梁楷的《睡猿图》,狠敲了吴十两黄金。

吴湖帆也是聪明人,几年后看出破绽,却不声张,甚至在日记中都未提一字,转手将画高价卖给了日本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大千喜作伪,或与初期生计艰难有关。

在给朋友的信中,张大千曾说:“兄以米盐琐琐,饥来驱人,乃出此下策。若生活稍为安定,终当焚弃笔砚耳。”他自治一印,文为“人间乞食”。

一般认为,1924年秋,画家赵半跛等组织上海文人墨客的雅集“秋英会”,张大千会上表现突出,一鸣惊人,但据学者王中秀考证,此会1928年11月才成立。

另有人称1925年,红颜知己李秋君为张大千办了第一次画展,3天内百幅作品预售一空,这被认为是张大千艺途中的里程碑。

李家与张家系世交,李秋君本欲嫁给张大千,但张已有妻妾,二人遂以兄妹相称,李终生未嫁。张大千曾说:“我在上海时,大风堂的画室等于设在李府上,向大风堂拜门的弟子,李秋君三小姐可以代我决定收不收。”

可从当时报道看,张大千1930年才开个人展,现场销售张善孖、张大千所绘折扇,定价仅10元、6元,一日卖了40多把,已获赞“两张之书画确有真确之艺术也”。

收入这么少,家累却重。元配之外,1922年张大千娶了黄凝素,黄生了11个孩子。黄喜麻将,后与张大千口角,张怒问:“要麻将还是要我?”黄答“要麻将”,二人遂离婚。1934年,在于非闇撮合下,张大千娶了北京大鼓艺人杨宛君。

3位夫人曾联手与张大千吵架,张一怒之下,遁入青城山,深夜不归。一大群人去找,发现张在一洞中冥坐,最后3位太太合力将他拖出洞。

“一人”绝非张大千

1933年元月,徐悲鸿赴欧办“中国画展”,征集200多幅作品,12幅被法国政府收购,其中有张大千的《金荷》,而张的另一幅作品《江南景色》被苏联政府收购。徐悲鸿称赞说:“大千代表山水作家,其清丽雅逸之笺,实令欧人神往。”

1936年春,徐悲鸿任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聘张大千当中国画教授,并为《张大千画集》作序,题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对此评价,张大千表示不敢当。其实通观全文,徐悲鸿此语是对其人格的赞美,而非论艺。

张大千出身海派,后在北京居住,好友于非闇在《晨报画刊》中吹捧过度,如“凡此都足以表见他(指张大千)蕴蓄着最高的艺术”“南张北溥,在晚近的画坛上,似乎比南陈北崔、南汤北戴还要高一点”,特别是称张“奴视一切”,引起京派画家不满。不久,见张大千在题诗中有“若令徐娘见”句,京派画家徐燕孙误认为骂自己是“徐娘”,几乎闹上公堂。

齐白石曾治一印,文为“吾奴视一人”,时人皆以为针对张大千。据学者张玉丹考证,从不宴客的齐曾请张下馆子,可谓“破天荒的惊人之举”,且齐与张的恩师曾熙交好,可见 “一人”绝非张大千。

上世纪50年代初,张大千漂泊海外,齐白石生计困顿,曾写信向张求助,请他代卖画,两张只要100美元。张大千忙请香港友人汇了100美元,他后来说:“唉,这话可令我酸心啰,齐先生的画岂止值一百美金?”

“敦煌盗宝”是谣言

1940年,已成名画家的张大千毅然远离名利场,带夫人、弟子赴敦煌临摹敦煌壁画。此行开销巨大,几乎让他破产。

因得罪当地官员,致张大千“敦煌盗宝”、“破坏壁画”等谣言不胫而走。晚年张大千曾公开说明,当时于右任到敦煌参观壁画,张大千告诉他表层下是唐代壁画,县政府随行人员欲看究竟,不意用力过猛,致表层脱落。

当时甘肃省政府曾专案调查,结论是:“张大千在千佛洞并无毁损壁画情事。”

1949年,成都被围,在同乡张群帮助下,张大千得到3张机票,携第四位夫人徐雯波(系张大千女儿张心庆的同学)和一个小女儿离开,并带走自己收藏的80公斤古画。

2005年春,一批老照片被发现,人们始知张大千1927年在平壤曾与15岁的朝鲜女孩池春红相恋,并写信给元配,希望同意纳妾。不知为何,张大千未带池回国,此后7年,他每年都会去汉城与池聚会,并在那里投资开了一家药铺。1946年,池被日军杀害。

张大千在海外初期亦艰难,1961年写信给在国内的三哥,说:“每年卖画可得美金万余,只是人口稍多,只够家用,无多积蓄而已,果园有柿子一千五百棵,每年可收四五千美金。”

此时张大千在巴西以8万巴币(当时合20万美元,为凑钱,张将一些珍品古画卖给了美国藏家)买下14.5万平方米的地皮,建成八德园。张大千离开巴西后,当地计划建水库,八德园恰在库区,无人照料。水库一直没建成,八德园却荒废了,柿子树也被砍伐殆尽。

“贬张”是为“挺黄”

张大千临摹过百余位名画家上万张画,功力深厚、诸法皆备,但名画家陈子庄认为:“张大千的个人风格不是从生活中来的,而是临摹前人之作多了才形成的,这与观摩世界创造而得者不同,因此,他在思想上无创见,哲学上无体系,绘画上无理论。”

台湾学者何怀硕也认为:“他是装饰画的巨匠,但只是古书画‘集锦’式的匠家。”

张大千喜炒作,正如著名学者李兆中先生指出,张大千晚年曾拜访毕加索,其回忆中有许多夸张、虚假成分(毕加索从没提及此事)。如自称当面鉴定出毕加索真迹,可张大千不懂西方现代美术。看了马蒂斯的画,竟称“马蒂斯是学敦煌的”。毕加索将自己作品送给张大千,张大千不知画的是什么,“只觉得是鬼脸壳子”。

1943年,傅雷为黄宾虹筹办“八秩纪念书画展”大获成功。据学者陈都钩沉,傅雷原本不太懂中国画,自称“于画事复属门外”,但黄宾虹是传统士人,不愿卖画,迫于生计,无可奈何。傅雷做事不苟且,只肯将画卖给真正懂的人,且自己分文不取。黄宾虹赠他画,他也不要。

黄宾虹非常信任傅雷,二人通过书信交流对中国画的理解,傅受益甚多,视黄为启蒙之师。因早年作伪画,致张大千名誉受累。当时市场上张大千的画销路更好,而论内涵,黄宾虹的画似更胜一筹。以傅雷性格,难免要发激愤之语。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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